“照片你想要就拿走吧。”在谈越的注视下,司徒回了神,他把照片放在桌上,又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
他若无其事,像往常那般嘱咐:“我晚上才回来,葬礼可能要很久,不用等我吃饭了。”
“开车吗?开车去吧,挺远的。”谈越也回答得很普通。
司徒离开之后,谈越把照片复归原位,他对这些旧物其实没有太大兴趣,正如司徒所说,人死如灯灭,他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给司徒留个念想。
眉镇白天的旅客算不上少了,也许是接近假期的缘故,比之前多了一些。从窗口望出去,客栈刚好与路口相对,傍晚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不少举着喇叭的导游领着队伍在路口匆匆穿梭来去。路边支着小摊的妇女大爷招揽顾客,推销土特产和手工银饰。到了夜里,往常热闹的眉镇街道噤口不言,路灯死气沉沉地打着瞌睡,灯光雾蒙蒙的,街上只有零散的几个男人游荡着,连车辆都少了许多。
半个小时之后,眉镇又下雨了。
窗口吹来的风冒着潮湿的寒气,谈越切肤感到初冬降临。他关了窗户和灯,又躺在床上,很多事情在黑夜里浮出来,堆叠在他眼前,像一块块石头压着他胸口,谈越心乱如麻,怎么也睡不着了。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候,司徒还是没有回客栈,老邢也是不见人影。谈越只好下楼关了大门,又拨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提示暂时无法接通,也不知是不是山里信号不好。
门扉一阵金属响动。谈越停住上楼的脚,门开了,老邢披星戴月地跨进客栈。两人在漆黑的大厅里对视了几秒。
谈越问他:“司徒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下雨了,他在山上不好下来。”
老邢穿了一身黑,在月光下几乎像个影子,走近的时候谈越才发现他全身都湿透了。见他绕到后门,谈越忙不迭跟上:“他什么时候回来?”
老邢的身影停了一会儿,语气比之前好了一些:“我换身衣服上去找他。”
“我能去吗?”谈越问。
半夜上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比起他之前徒手上山,老邢的装备明显专业了许多,他背了一个很大的登山包,各种各样的登山工具全带上了。雨衣、睡袋、手电、防雨袋、砍刀、药箱、手杖、食物……当然,他也不避讳谈越地带上了枪。
雨渐渐大了,山格外不好走,泥水糊弄着谈越的脚,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十分吃力。老邢走得很快,他走小道,手上揣着一把砍刀,时不时把脚边的棘手灌木砍死。谈越跟在他身后,不多久就出了一身虚汗,他登时想起那些修水管工人如何肌肉饱满,而自己仅有缺乏锻炼失去腹肌的单薄躯壳。好在司徒的位置大概不是很高,大概在半山腰的地方,老邢停了下来。
他们穿过了一片麝香味的树林,映入眼帘的是空地上重重叠叠的树影,再往上看,一幢瓦屋撞进了他的眼睛。
瓦屋和寻常瓦屋样貌相似,窄而矮小,在空旷的地里显得孤零零的,像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老邢喊了一句方言,又对谈越说:“到了。”
瓦屋的木门颤抖着从内推开了,月光勾勒出了门内人影的轮廓。老邢大步流星地先进了屋,谈越才跟了进去。
进门时司徒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他的手指很凉。他关上门,问:“你怎么也来了?”
“老邢不反对我来。”
谈越在瓦屋里四处张望。屋里光线很暗,一桌一椅和桌上煤灯都很旧了,空气里一股腐旧的霉味,两张很大的木床搁置在东西墙边,上边只有一卷草席。北墙有道门,挂了把大铜锁。
“今晚睡这里,明早再回去。”司徒说。
老邢从背包里拿出来两罐牛肉罐头,“没吃饭吧?”
这话不带主语,但他问的人只能是司徒,谈越也就没吭声。
牛肉罐头开了,两人又聊了起来,谈越半句也听不懂。他脱了雨衣,坐在草席上哈欠连天。
司徒赶他去睡觉,谈越赶紧问他:
“牙杰下葬了吗?”
“嗯,他们下雨前走了。”
谈越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不快点回客栈。”
“我不想跟他们一起下山。”
谈越和司徒睡一张床,老邢一个人睡。夜里他被冻醒了,像只冷冻虾米一般在木床上翻滚颤抖,伸手去揽司徒的时候,他抓了个空。
司徒不见了,老邢也不在床上。
他找不着手机,只好急忙趴桌上找煤灯,煤灯也不见踪影。这倒是有点像在孟拉山虚惊一场的情形,那夜赵赵是跑去和夏升易云厮混去了。老邢和司徒大半夜不睡觉又是去了哪里?
大门是反锁着的,他们没出门。雨还在下,想来他们也不会出去淋雨。
于是屋里的另一道门吸引了谈越的注意。他推了一把,门就开了。
煤灯暗得很,奄奄一息。司徒和老邢一蹲一站,门突然开了他俩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他们脚下摆了一堆金属器皿、量杯、塑料管子……墙边的箱子摞得很高。
“这是什么?”谈越问他们。
老邢说:
“都是钱。”
“啊?”谈越一头雾水。
他很快就被推了出去,又回到了冷冰冰的草席上,老邢也上了床。
谈越和他咬耳朵:“你们在房间里做什么?”
司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答非所问:“赵赵吸毒,你可别真以为他单纯。”
“我知道啊。”
“你傻得冒泡。”
“没有吧。”
“傻子才回来眉镇。”
他还想反驳,被司徒捂住了嘴。
司徒在他耳边说:“快睡吧,明早带你到沟里看日出。”
第19章 第 19 章
谈越感觉刚刚入睡就被叫醒了。天还没亮,门一开,只有东边的天空略微泛了点白,其余全是暗色。雨已经停了,到处都是残败的水渍,寒气未散。谈越走出门打哈欠,天太冷了,他披着司徒的外套不住地发抖。老邢从他面前走过,扛着一只猎.□□样的东西消失在树林间。
夜色中,司徒身姿影影绰绰,他拎着一个木箱子,百般花样地掏出来牙膏牙刷杯子、户外炤具、锅碗筷子……还有不知道哪里搬来的小煤气瓶。
谈越还在门口打哈欠,睡眼惺忪。司徒在空地一块石板上摆置好了炉子,把他拖出了门,“醒了吗?”
一圈蓝色火苗从炉子里头窜出来,谈越像见了腐食的秃鹫立即靠了过去,他蹲在旁边烤火取暖,顺便刷牙。漱口洗脸的水不知是司徒在哪个溪水里接的,冻得他睡意全无。司徒手脚麻利,一锅水被端上了炉灶,很快咕咕哝哝地冒了热气。被倒了一半进保温瓶之后,司徒又往锅子倒了罐头和面,长筷子拌了拌,香是挺香的,就是搅和得像一锅黏糊糊的猪食。
“将就着吃吧,随便吃点。”司徒如此说道。
谈越倒是没什么胃口,他小心翼翼地吹着杯子里的热水,问:“几点啊现在?”
“五点出头吧。”
“五点的眉镇长这样啊。”
天亮得挺快的,夜色悄然从眉镇身上褪去,庞然的太阳逐渐无处遁形,慢慢从世界的另一端游荡而来。借着这一丝朦胧的亮光,围绕在空地边缘的大片树木也现形了,被雨水打湿的、挂着沉甸甸红果的枝丫密密麻麻地半垂着,像一只只向谈越伸来的魑魅魍魉的爪牙。他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猪食,在树下踱步,试图驱走寒气,时不时有大串雨水突然被风掀落在他脚边、肩膀上,把他又冻得一激灵。
吃了早餐,两人收拾收拾就计划看日出去了。晨间树林的泥路比昨夜还不好走,到处都是被风雨打断骨头的残枝烂叶,只得像只蚂蚱在它们身上越过去。谈越起得早,不多久低血糖又犯了,他走得越来越慢,眼看太阳已经快追上他了,天空越来越亮。他不得不向司徒求助,“你说的沟还远吗?要不就在这里看着得了。”
司徒批评他:“你真娇气。”
调转回头,他又蹲下说:“我背你。”
谈越求之不得。他揽着司徒的脖子,正要趴上前,突然想起司徒身上还有伤。
“你的伤好了吗?”司徒手上的绷带还没拆。
“没关系。”司徒揪着谈越犹豫的手臂一拽,将他背上了。司徒说没关系似乎真的是没关系,他背着谈越走了很长的山路,谈越也没听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仅呼吸平稳,脚步也不带一点拖沓,若是换成谈越现在已经趴下走不动了。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林间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二人的视线,像一个泡沫裹住了他们。谈越在他背上,隔着一层雾迷蒙地望见山路、阳光、树枝、泥土、雨滴……还有司徒俊美的侧脸。
司徒还有余力说登山的事情:“你多爬几次山就不会这么累了,这还不是眉镇最高的山。有机会我们去那座山看日出。”天知道他说的是哪座高峰。谈越不热衷这种事,就没答应。司徒得不到回应,问了一句是不是睡着了。谈越也没吱声,思衬了片刻他突然发问:“我们现在是灵魂驴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