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碧还未来得及发作,硕大酒坛从天而降,正正落在两拨人中间,“哗啦”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两拨人都愣住了。
酒仙横眉竖目,“有完没!给我滚出去打!”
酒仙刚才一直在那装病猫,人们都忘了这是哪家大爷开的门头,只管可劲儿蹦跶,这会儿正主被惹烦了一发作,所有人都消停了。
陈碧随即说道:“这两日城里都在救火所以街上无人。现今火灭了,人们回到住处,白日里街上人来人往,你们去街上打听,肯定有人看见过。”
夏槿上前,“多谢陈大侠指点,可我们司徒城的人总归势单力薄,若有险情,还望陈大侠能出手帮忙。”
“那是自然,陈碧在所不辞。”
春樱还欲再上前,被夏槿拉住了,司徒城里的女弟子率先从不留客退出去,衡南派人群龙无首,茫然四顾,最后被酒仙轰了出去。
两拨人全撤出去,陈碧疲惫的扶住一旁酒桌,酒仙冲他招了招手,扔给了他一瓶药。
杨七一直倚在门框上观战,见陈碧拿药进来,随即也进去。
十一和陆离也醒了。
陈碧脚步有些虚浮,坐在凳子上险些撑不住。
“十一,帮我换药。”
陈碧脱掉上身衣物,露出来血迹斑斑的白布条,一圈一圈揭下去。最后露出狰狞伤口,十一的眼眶瞬间红了。
杨七看那杂乱无章的伤口,就知道是沈长流发狂时留下的,几个杀手还不至于让终南山大弟子如此狼狈,他是为了制住沈长流才受了这么多剑伤。
杨七自觉避过身去。
陈碧满含歉意道:“让杨兄见笑了。”
杨七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背对着陈碧问,“你们最近有没有留意被人跟踪过?”
陈碧的声音因为饿忍痛而有些许发颤,“遇刺之后考虑过此事,应当是有,长流前几日说有人在流杯池那里跟过他一小段路,但被他甩开了。”
“那可能杀手早就潜伏进来了,谁找到了证据谁被灭口。”杨七顿了顿,“所以,司徒青和衡南掌门可能也是因为找到了线索所以失踪。”
“有这种可能,毕竟二人并寻常人士,济南府本地还并没有其他人有理由,有能力去刺杀这儿两个人。”陈碧又疑惑,“这样推测完全可以,只是,司徒青如何从你一星半点儿的言语里猜出后山上有线索,进而去寻?”
杨七稍作思索,“两种可能,一,他仅仅是好大喜功,有一点消息就忍不住去自己搜罗,找到凶手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江湖上年轻人大多有这个毛病。二,他知道的事情比我们多,仅仅从零星散句里就证实了自己手里的消息。谁都没带,只带了一个衡南掌门,据说那两个女侍从春樱和夏槿可是高手,不带着她们,反而去找衡南掌门,像是,他在避着本家人。”
陈碧:“避着的缘故也有很多,可能太危险不被允许,也可能……是他所查找的东西,与司徒家有关联,一旦查起来,会被制止。”
陈碧已经换好药了,杨七回过身来与之相对,“假设,司徒青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和司徒家有关,司徒青知道一星半点,那日从这里知道后山有紫花蒲,急于求证,于是找了外人衡南掌门作伴,去往后山,然后失踪了。”
陈碧:“如果是这样,他一定知道紫花蒲是谁养的,紫花蒲出现在徐侍郎一案中验证了他的某些想法,让他急于去求证自己的猜测。”
“现在能推测两人已经遇害,只要有人看见他们往后山走,就基本可以确定了。”
陈碧又问:“司徒青,为什么会假设他对此事知之甚详。”
杨七道:“他每日里都来饮酒,和几个写词儿的坐在一块,你留心听过就知道那几个写词的都是草包,以司徒公子天之骄子的身份,是不屑于和寻常草包天天坐在一块的,而他却一坐就是几个月。还有,司徒公子患有哮喘,不重,一直悉心调理,因此一般人看不出来,唤哮喘的人对空气敏感,很忌讳换地方,济南府冬日干燥,司徒公子为了自身身体考虑也不应该在这里多呆,为什么坚持不走?”
陈碧沉默,杨七神色间也不轻松,“司徒城是天下第一城,还有个别号,叫小国库。”
杨七接着解释,“陈兄久居终南山可能不知道,小国库,不仅是形容他富可敌国,还因为各路贪官,都喜欢在司徒城的钱庄放贷,所以司徒城与官场牵连甚多,司徒青是揽秋月和司徒瀛的儿子,知道什么秘闻也不奇怪。所以,司徒青来济南府,不仅仅是为了江湖道义感召。”
陈碧摇头,“我还不知道它又叫小国库,只是记得这位揽秋月城主有些……”
杨七接了一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最喜欢波及无辜。四海之内皆有耳闻。”
“若是真如推测这般,司徒公子殁在这儿,恐怕是个大麻烦。”
杨七叹气,“要真是这样也没办法,还是想办法得到更多消息要紧,司徒青一失踪,揽秋月定然北上,她一来,事情就更乱了。”
杨七又给沈长流闻了一点香,沈长流接着眼皮一阖就歪了,杨七把人接住,扶到桌子上,蜷好了胳膊让他舒服点。
桌上油灯悄无声息的燃烧,豆大的光勉强照亮每个人的脸。
陈碧目光看过几个师弟,陆离年岁稍长但没怎么体会过人心险恶,十一还只是个孩子,他有些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把他们也送走,只留下他一个人。毕竟这明明,只是他和沈长流的仇恨,而他欠沈长流的,只能拿命来还清。
作者有话要说: 巳初3刻是10:45左右,巳正2刻是11:30左右
第30章 一眼
兖纪
文宗二十九年 荧惑守心,西南大旱,天子携百官行祭
太子李敬仁党同伐异,祸乱朝廷,圈禁宗人府,终身不得踏出半步,李敬存既太子位。
栎邑
李敬存躺倒在榻上,一头青丝垂了一地,地上酒壶玉碗躺倒一片,室内氤氲着一股酒香。
罗生悄无声息推门进来,小心避开一地瓷瓶,躬身立于塌前,“太子殿下,该起来洗漱,今天要去太庙祭祀了。”
“李敬仁,还有气儿么?”
罗生拾起被扔出去的九旒冕,扶李敬存坐起来,“还留着气,昨夜下手,被皇上的人拦住了。”
李敬存这才睁开眼,震了震衣袖,“哦?父皇真懂我。”
罗生拍了拍手,室外等候的太监宫女抬着木桐捧着礼服鱼贯而入。“大概皇上也觉得杀他没什么必要,翅膀已经被折的一根不剩,现在只留着他一口气,权当是留个念想吧。”
李敬存眼都没睁开,任罗生扶着自己走过满地狼藉去往内室,“我是看他碍眼。”
“皇上还在那把椅子上坐着,太子殿下看他不顺眼,就再忍忍吧。”
李敬存好久没说话,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嗤笑。
内室里热气氤氲,宫女在一旁伺候,罗生检查捧来的衣冠,“钦天监的王大人一直在密谏皇上,说不该废调太子,那颗留在心宿上的荧惑,是您。”
李敬存闭着眼,“钦天监?没记错的话,我生人之时,便说我是个煞星?”
“太子殿下生人时,日有食之,阴气滋生,钦天监当时还是杨大人,跪在宫门前跪了三天请皇上把您送出宫外。”
“杨大人?没听过。”
罗生解释,“皇上以谋害皇子之名把他杀了。”
李敬存轻笑了一声,“这群老东西,算的还真准。不过,要真是命数,他们一把老骨头,又怎么拦得住。”
“坊间倒是一直流传太子殿下是高祖转世,说高祖生人之时也天象有异,七杀、贪狼、破军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三星合聚,所以后来所向披靡,一统大兖王朝。”
“高祖转世……”李敬存轻喃,脑海中似乎是闪过某些悠远迷蒙的梦境。
服侍洗浴的宫女已经退了下去,李敬存从木桶里起身,又有侍女手持浴巾上前来,接着伺候穿衣。
礼服层叠繁复,侍女为李敬存披上最后一件衮袍时,李敬存后颈的一点红痣一闪而过。
临上轿之前李敬存漫不经心地问:“西华行宫,准备的怎么样了?”
罗生扶着上轿,轻声回答:“都安排好了,只等皇上下榻西华宫。”
“那女人叫什么来着?”
“翎枋”
“不,原先叫什么?”
过了一会儿罗生才想起来,“拈花。”
沈长流第二日醒来,目光已然清明,陈碧解了他穴道,沈长流却并未说一句话。
十一愤怒,过往种种历历在目,沈长流拿师兄的好心当做天经地义,从不感激。原先是念他小,现在把大师兄伤成这样还不吭声,不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是什么?
沈长流站在一旁被骂了他半天无动于衷,恍若魂游天外。
要不是陆离拉住,十一险些把沈长流打了。
陈碧不在,十一负气出走,陆离怕他莽撞也追出去了。巴掌大的暖阁里就落了沈长流和杨七两个人。
杨七试探着往深长流身边靠了靠,似乎想找点什么话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