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那道士本还有些犹豫,可在云辰示意之下转头看了眼一旁脸色黑沉的丹朱,顿时自知理亏,迟疑少顷,只得闷着声点点头:“……嗯,就依二哥吧。”
“啧,我说这洛道长怎么这样啊?”
这一出出整得忒荒唐,云濯有点看不下去,咂舌道:“他平常冷清虽冷清,也不像是个刻板之人吧?怎么还在乎什么,什么结义的人数呢?”
司徒凛闻言,却是“噗嗤”一笑:“你没看出来?”
云濯一抬眼:“嗯?”
“这清洛道长,分明是看上丹朱姑娘了。”
司徒凛摇了摇扇子,笑得悠哉悠哉:“既是看上了,那自然不能结金兰之情,得结风月之情才行啊!”
……啊?
闻此言,云濯一愣神,颇有点不明所以:“结了金兰,就不能结为眷侣了?那……”
那我跟你,岂不是从娘胎里就只能做一辈子兄弟?
他心里暗自嘀嘀咕咕,低头又一瞅自己跟司徒凛相扣的十指,只觉那番言论虽有点道理,对他,却不怎么适用。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喜欢就直说呗,管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
“姑,姑娘留步。”
胡思乱想之间,那边的三人已喝完了血酒,拜完了关公,眼瞅着云辰离彻先行离去,清洛却犹犹豫豫叫住了丹朱。
“干什么!”
丹朱面色不善地一回头,显然是因为方才之事心中尚有怒气。
清洛伸手自怀里掏了半天,可算揪出一沓东西,云濯定睛一看,竟是一张张皱巴巴黄纸之上点了朱砂的画符:“这,这个送你。”
那道士又支吾道:“这画符可以辟邪,是我师尊所画,姑娘你久居林中,还是带着一些以便……”
“呸,谁要你的什么鬼画符!”
彼时也是年少气性,丹朱一见那符,气更不打一处来,一把夺过那沓符纸扔个漫天,最后还狠狠在地上踩了两脚。
她恼道:“气死我了,你这臭道士,今天分明就是刻意为难我!现在还送我这道符揶揄我,谁要啊!”
“噗,这洛道长,怎么年轻时候,比你那古板弟弟还厉害!”
云濯看着散落一地的可怜符纸,笑得几乎接不上气:“送人家姑娘这玩意……我的天!以后怕是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欸,别这么说。”
司徒凛指了指那幻境里丹朱,努嘴道:“我倒觉得洛道长有戏。”
“哈?”
不明其意,云濯狐疑地顺着那方向看过去,只见散落的符纸同红枫错杂一地,好不凌乱,清洛正苦恼蹲于其上,眼神纠结。
可是,他身后本该利利索索甩步走掉的丹朱,却有那么点反常地拢了拢袖子。
――原来那姑娘薄衫之下的琉璃腕铃上,竟还缠了一小张黄纸道符,被她攥紧的五指揉得皱皱,藏在小袖间不辨颜色。
云濯目瞪口呆,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呃,这?”
他懵了好一会儿,方才又忖道:“什么什么,难道说在你师兄在无定观养伤的功夫,咱们没瞅见的这两段回忆间隙……这俩人,已经有点看对眼儿了?”
“很有可能。”
司徒凛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又道:“毕竟,某位云三少,当年不也在一来一去的江湖杂事间,就与在下意气相投了么?”
“嘿,你这人还真不谦虚!”
旁观别人的回忆之境,都能被眼前人翻旧账翻成这样,云濯真真是无语之间脸上又添赧色,沉默片刻一挥手道:“得得,咱别掰扯这些了,接着看正事!”
结果接下来,那幻境里的回忆,还真没几件正事。
清洛和丹朱既是已有些看对了眼,又结了个什么暧昧隐晦的所谓“金兰”,那接下来的发展,倒同所有的小儿女干过的花前月下之事差不多。
反正红枫林和无定观挨得近,清洛几乎是每天下了早课,便雷打不动地要去找丹朱,或是闲谈,或是赏景,或是切磋,一来二去,关系升温,那打情骂俏的动作自然也越来越多。
除此之外,在众位师弟妹指导之下,清洛带来的礼物更比最初的黄纸画符有了些长进:从糕饼点心到银簪臂钏,从胭脂水粉到绫罗钗裙。虽在云濯这少爷眼里看来,算不上什么名贵玩意,但对那清心寡欲不爱铜臭的道士而言,也足算得上倾尽闲钱,足够讨这生于林中不涉人间烟火的小姑娘欢心了。
一日清晨,丹朱拿叶子吹给清洛首苗疆辟邪小调,那曲音轻灵婉转,多为变徵,听来却隐觉耳熟,二人思量之间回忆乍起,竟和那望泉镇里白晓所奏如出一辙。
原来当时那笛曲引得清洛神智暂清,并非因其除祟之效,而是因那调子唤醒了道士的昔日回忆?
云濯望向司徒凛,目光相交心领神会。
――既然此曲能在清洛变为活尸后仍烙印心中,那这丹朱姑娘果真对清洛意义非凡,想来而后这对小儿女之好事是成了。
正这么想着,就见某日下午,那灰黑道袍的小道士又踩着一地落叶入了林子。而直觉告诉他,这道士此次同以往相比有那么些不大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呢?
原来先前几月,清洛入林会丹朱时步子总是迈得很急,树叶草木踩得噼啪响,藏不住少年的急切莽撞。可这次入林,却是一步一顿极为庄重,隐约之间还透着那么点迟疑,颇有点欲见而不敢见的意味。
就像是在期待着什么重要之事。
不消片刻工夫,小道士到了那棵树下。他轻声唤着树上的姑娘,与以往一样,平淡的语气里带着点喜悦:“丹朱。”
余音未落,树上马上钻出道红色的身影,腕铃轻响,丹朱纵身跃下,引得一树红枫簌簌作响:“洛哥?”
眼见着面前的姑娘一蹦一跳上了前,清洛冷冽的眉目间难得绽开了三分笑意,好像那藏在发间的耳尖还有点泛红:“生辰快乐。”
他像在门派里给长老递经书般,虔诚又郑重地伸出双手,高举于身前,徐徐将一物送至丹朱面前,柔声道:“这,这个给你。”
小道士渗出点薄汗的掌心间,静静躺着个锦线编的花结。
——彩线成股,两向相绾,交叠穿缠,拟作同心。
“哎,这是同心结啊。”幻境之外的司徒凛一眼看出了那小玩意儿的深意。
丹朱玲珑心思,又岂能不知,柔指方触到那火红火红的线结,双颊亦染上几抹绯色:“洛哥,你……”
清洛低了眸子望着那眼前之人,沉沉的声音颤抖却坚定:“丹朱姑娘,我心悦于……”
“不必说。”
那道士最后一字还未说出,就已被丹朱伸了食指轻触唇上:“我都知道。”
红衣的姑娘足尖一点,以吻封缄。
“啧。”
看着面前这一方小小林间里儿女情浓,云濯起了满背鸡皮疙瘩,不由得将身子缩了缩。
瞧瞧,瞧瞧,同是青春年少,别人那是风花雪月谈情说爱,好不浪漫。
可再想想自己呢,前二十年的青春大好时光,就干了三件事了。
其一,追着司徒凛跑;其二,追着侮辱司徒凛的人打;其三,阴差阳错摊上了一堆倒霉血债,被人追杀,身死南疆。
现在,好不容易开了窍,对象又是谁啊?还是自己那位竹马兄弟司徒凛。
而且,这事还八字没一撇,不知道人家是不是个断袖,愿不愿意同自己来这段风花雪月呢。
哎,惨啊,太惨了。
同样是五派弟子,俊逸少侠,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云濯心里头越想越嘀咕,暗暗往司徒凛那边瞅了一眼,但见对方神色悠哉悠哉,虽看着这一出出男女情浓,风花雪月,呼吸坐姿却是半分不动,甚至,连摇扇子的频率都未作改顿。
仿佛真真看的是两个路人之戏似的。
得,合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位怕也是个对风月之事不开窍的?
“你说什么!离兄死在归离潭了?!”
思绪乱飞间,幻境也不知怎的就翻了数年。忽闻丹朱一声凄厉悲鸣,那林子里方才还你侬我侬的画面,竟又变了一遭——似乎是到了归离潭鬼气溃散的那年。
此时正值春夏交界,原先赤红如火的枫树还皆是青黄不接的颜色,在沉颓的暑气之间,显得有些蔫嗒嗒。
自林外而来的清洛一身狼狈,跌跌撞撞栽进丹朱怀里,眼角眉间尽是悲怒之意:“宇矜被那归离潭邪门的鬼气吞了。”
那道士双拳攥得发白,又咬牙切齿道:“不知是哪个狗贼盗了信物,这才致使鬼气泄露,连烨白也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竟有这等事!”
丹朱闻言,也是气息一滞,原来眼底常带的笑意顿时散个无影无踪,狠狠一甩衣袖,怒道:“岂有此理!是哪个贼子盗了信物害人,就没人去查么!”
清洛摇了摇头,继而一叹道:“现在离兄那师弟司徒凛,已在九淼组织了一群江湖义士前去调查。可是,唉……”
“那孩子我知道,平素是个闲散不羁之辈,在九淼不算有什么人脉。盗走信物之人又不是泛泛之辈,仅凭他们明着查,怕是未必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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