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白兄多虑,某哪里有这般步步为营的才智啊。”
陶青绀皮笑肉不笑道:“我方才说了,吕印彬放你便是放了自己,若当真如此,说不定我亦会遭来应得的恶果。届时死的是我还是他,云濯会一怒之下大开杀戒还是偃旗息鼓,都尚是未知之数,你又何必在此时给我安个莫须有之罪呢?”
语罢,他又抬手示意手下几人进屋继续搜查,不多时被缚灵索捆住的白未晗亦被几人推出,眼下泪痕未消的小团子满脸是伤,甫一看到白暮生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呜,爹,爹爹……”
白未晗抽搭道:“这,这是怎么了……”
“未晗?”
见自家儿子如此惨态,白暮生一惊:“你娘呢?”
小团子闻言哭得更凶:“呜,娘,娘亲为了护我,被那些人打翻在地,吐,吐了好多血……爹爹,我,我怕……”
“什么?!”
听闻妻子已被重伤,白暮生气息一滞,须臾又望向陶青绀,一字一顿道:“陶宫主,仇怨皆有相结所在,如今我已被你所擒,还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吾之妻儿。”
“放过?苍灼当年害我满门老迈妇孺之时,他想了放过么?”
陶青绀轻声一笑:“至于放不放你妻儿更由不得在下,也合该是我师尊说了算的。”
“你!”
听闻自己一命亦不能换来妻子之生,更甚还被眼前人当作试探良心与借刀复仇的棋子。白暮生双肩抖动欲挣脱缚灵索,奈何先机已失,终只能被那人一击拍跪于地,唇角溢出鲜血,喟叹道:“……冤孽一场啊。”
“不错,世间有因必有果,或许这正是孽。”
陶青绀远眺向天山之上的茫茫白雪,手指漫不经心敲着珠串,不知在思量些什么:“不过,我倒也十分好奇,若惨剧惊变在前,那位天狼君的选择,又会比当年的在下高风亮节多少呢?”
纵境里境外时隔多年,待今次终于知晓七年来个中缘由,阴差阳错是真,是非功过难论,亦不能说不震惊。云濯回想起当初万念俱灰之下的作为,便知自己成了被他人借来复仇的刀刃,心下顿时百味陈杂:“……原来天山之冤与云崖之变,皆源于陶青绀关于人心善恶的一场豪赌。可惜,吕印彬知晓真相后仍没放过白兄家三口,而我的选择更不曾高贵于他,这苦心多年而布的局,论报复而言,他是赢了,可于信念而言,他却终究赌输了。”
“一念之差,诸事皆非。”
司徒凛似亦有所感:“吕印彬作恶多年,为得别派典籍秘方都可处心积虑害人全族,下此决断时或并未犹豫。可孰知正是因他此举,陶青绀对人性的最后一丝希望随之破灭,而他自己也终食得恶果,落了个狼狈至极死于非命的下场。”
“哼,也是。”
思至此,云濯无端冷笑一声,气声之中带着几分感慨,亦有几分嘲弄:“当初我还在想,废他手脚留他命在,或许待亲信弟子来救时,这吕印彬也算还能寿终正寝。可既是我死的三年间关于此人已毫无消息,只怕是后来他落在了陶青绀手里,真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不过,话虽如此,那恶贯满盈的吕老儿之结局自己也无意深究,他前后将因果一一捋过,却愈发觉得这笔笔冤孽罪恶之因果皆是荒唐非常,终叹道:“……可我不懂,那溶玉散究竟是何等神药仙丹,竟能让吕印彬执念至此,不惜毁掉自幼由自己带大的亲传弟子之信仰,也要将之拿到手。”
“或许并非神药仙丹。”
司徒凛冷不防道:“先前不知这药时倒罢,今日听闻此名,倒想起昔日爹爹曾随口提及的一味罕见奇毒。”
云濯望向他:“……奇,毒?”
司徒凛道:“害命无形,毒可溶玉。这溶玉散乃是一方无色无味,能于无形之中加重人伤势而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
“你说什么?!”
云濯一惊:“难道害死清洛道长的药,和那毒香里的药是……”
司徒凛点点头:“而且现在看来,此药之方应正是出自天山那陶姓的医药世家。”
“加重伤势而杀人于无形,这药果真厉害。吕印彬处处树敌,又私欲难收,难怪他急需这毒药去排除异己。”
云濯顿了顿,又想起什么般神色一滞,抓住司徒凛温度低于常人的双手,心下关切:“可溶玉散既是奇毒,你当日在闲幽斋又吸了不少,纵一时身体无恙,若留下了祸患毒根可如何是好?”
司徒凛面色未改,与他十指交握:“纵是奇毒又有何惧,残雪蛊毒已然在前,难道我身上的毒根还怕多一个溶玉么?”
“那不成,话不能这么说。”
纵被人稍稍宽慰,云濯心里仍是后怕不减,攥着司徒凛的手一字一顿:“你听好,届时无论如何都得让我二哥好好诊断一番。”
“是是是,依你。”
点头应下那人好意,司徒凛又慢条斯理道:“不过,那也总得先等此事终了,咱们从这劳什子鬼地方出来再说不是?”
“哎,可不。”
到底是当下困境未除说什么都白搭,云濯无奈一叹,抬眼见那幻境仍未终结。时间一跃多年,是已到了多年后的某日深夜。
彼时云崖宫所在的观音山上黑沉一片,唯掌门住阁之中昏黄烛火跳动不止,陶青绀静坐在卷云书案之前将一幅人像画缓缓展开,伸出手来细细摩挲。
那画上所绘乃是正值妙龄时的宁雁,衣衫水红,眉眼灵动,双丫小髻垂在耳侧,于青山碧水之间冲他回眸一笑,目中盈盈。而提笔落款以簪花小楷写就,唯一诗云“此恨绵绵”。
此时的陶青绀已是一宫之主,又正值讨伐江湖余孽有功而声名颇高的几年岁月,青碧纱衣加身,精雕玉冠于顶,白日里也算众人簇拥,风光无限。可值此刻夜深人静尘嚣皆散,那灯下背影却多出几分寂寥意味,他看着那画许久许久,须臾又望向窗外,不知所思为何。
“青绀?”
出神之际,陶青绀身后传来些微响声,一人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家主雪袍上绣苍松,眉目端方隐有微芒。见陶青绀静坐桌前观画而一动不动,便也探了头来借烛光打量,须臾看清那画中人物与角下四字时却神色一怔,迟疑道:“这画是你所作?”
“聊慰故人之思罢了。”
陶青绀点点头,又珍宝似的将那画轴缓缓卷起,侧过身来望向云华:“一时失神,倒让桓墨兄见笑,只是不知你又因何深夜来此。”
似还没从方才那对画一觑之间缓过神,云华愣了片刻,才道:“也无甚大事,只是怕你近日事务繁忙所知甚少,来告诉你件别派之事。”
陶青绀道:“何事?”
云华叹道:“唉,清洛道长那伤拖了几个月,竟还是恶化而亡了。”
“清洛道长,死了?”
陶青绀眸中不明意味稍纵即逝,旋即眼眉一垂,神色略哀:“洛道长仁义如山,秉性刚正,却因一只妖物丧了命,可真是仙门五派之遗憾。”
“可不是,你也不好受吧!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几个月前你我去探病时分明脉象还挺稳,怎如此就丢了命了。”
云华一声叹,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要我说,以后你除妖之类的江湖杂事也别件件亲为了。云崖的武学就是些琴律药理,比不得那些刀剑暗器,清洛道长都尚且如此,你身为一门之主,可更要小心。”
“桓墨兄不也是么。”
陶青绀冲他微微点头,唇角带笑:“不过还是谢过关心了。”
至此夜色渐渐消散,幻境终于悉数作结,司徒凛望了望周遭恢复如常的玄殿景致,又望了望窗外因磁撵灵力耗尽而跪倒在地的“宁雁”,皱眉忖道:“由此中看来,陶青绀的诸多恶行与其背后真相,你大哥应是尚不知道的。”
语罢,却未得到身边之人回应,司徒凛狐疑微侧过脸,正见云濯沉默不语半分未动,似还沉浸在刚刚的诸多幻象之中未能自拔,愣愣出神。
于是他晃了晃与那人交握的手指:“喂,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
云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摇头低声道:“你说,大哥是不是真的将陶青绀看得极重,所以当年才会毫无犹豫因他门派被血洗而出手讨伐,甚至不惜亲手将我处置。”
“云濯?”
本是借幻境探究昔日真相,他这话却说得略带突兀又有些伤感,司徒凛尚未明白所以,只得将人揽在怀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还管它做甚。”
“……也罢。”
想来生生死死的确物是人非,但所幸司徒凛还在自己身边,云濯心下生出些暖意:“不过,我大概还是有些羡慕你和离兄的。”
“嗐,有什么可羡慕的。你看看,你成了魔头,你大哥就胳膊肘往姓陶的那拐,把你逐出了家门。我师兄成了魔头,结果不也一语不合把我关在了这鬼地方?说来咱们谁能好过谁啊?”
司徒凛不假思索出言自嘲,却忽在话及某处时气息一滞,侧脸怔怔看向云濯:“且慢,你是说……”
“不,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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