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午夜,本来在庑房里眯了一会,忽然寿康宫闹了一发,倒没了困意。她没叫扶顺跟着,手里也没拿风灯,夹道里吹凉风,眼睛有些泛酸。
越走越深,穿过东长街甬道,承乾宫就在前面,阮澜夜停顿了下,绕过后罩房有一片小花园地。
屋里熄了灯,她大概是睡着了吧,碧蓉睡在西边的偏房里,明间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
一个人睡觉会不会怕?
应该是怕的,这样想着,给了自己一个理由,攀上后褴窗身子一跃就钻了进去,屋里很暖和,和着瑞脑的香气,人有些迷糊,转转悠悠来到她的榻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知道碰不得,大半夜了总归不好,可想起她的脸庞,想起她梨涡的笑,想起她身上的温软……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是宦官,是杀人如麻的东厂提督,如今也会半夜爬窗子,不是失了神,是情不自禁。
床榻上的人歇息的很好,鼻息咻咻声像只小兽,借着月色打量她,身穿藕粉色的寝衣,趴在绣枕上的样子迷糊得可爱。不自觉牵起嘴角,她说晚些来看她,她居然睡着了。
渐渐低了身子,黑漆漆的大殿里静谧,只听得见自己鼓鼓地心跳声,为什么紧张,她不得而知。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中正殿,她站在春凳上,将头伸进绳圈里,生死的界限就在眼前,她救她不单单因为她是皇后,还因为那双眼睛,有点像澜明,即便是那样的关头,依旧清澈如山泉水。
“阿玉……”她轻声唤她,床上的人迷糊嗯了一声,睁开迷离的眼皮,嗓音有些沙哑道:“你来了?”
锦玉抬眼望了望窗外,褴窗大开着,惊讶道:“你从窗户爬进来的?”
阮澜夜没回答,只问她:“睡得可好?”
她不会伪装,耷拉着眼皮皱眉道:“我肚子疼,每回来月事都痛得很,碧蓉说我是胎来带,治不好。你别看我平日里大杀四方的,其实我顶没出息,我不怕别的,就怕疼。”
阮澜夜嘴角抽了下,大杀四方?真够好意思的,也不知道谁上回被一只歇拉虎子吓破胆,跳到桌子上还要她抱她下来,她没戳穿她,上前坐在炕沿上问她:“疼得厉害么?”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之间好像亲近了些。她蹙眉点了点头,因又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睡觉么?”
“你睡吧,我看着你睡。”
锦玉怔了下,抬手揉揉眼,撅嘴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牵扯了下嘴角,“娘娘倾国倾城,是建瓯城里的美人,当然好看。”
她又来这套,嘴上占便宜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锦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顺起胆子诓她:“那你喜不喜欢我?”
她微怔了下,撇过眼嗫嚅道:“不喜欢。”
原以为她会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哪怕知道她会戏弄她也不碍,开开玩笑话么,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可忽然听见她这么直挺挺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难过。
心里有些负气,平日里调戏她惯了,如今也要被倒打一耙,扯了扯被褥,作势要躺下,“厂臣回去吧,我困了。”
人还没躺下去,动作起伏有些大,一下撞在了床头柜上,砰的一声,她痛得简直要掉下眼泪来。
阮澜夜忙上前扶住她,着急问:“撞到哪儿了,我看看。”
她疼的眼眸里含泪光,带着哭腔气道:“不用你管!”身子蜷缩在里侧,两手抱住头,声音闷闷地也不回头。
身后的人良久无言,怔坐在炕沿边上看她,她在气什么,气她说不喜欢她么?
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扯了扯被角,终究是不忍心,床榻外侧上凹陷了一块,她和身躺在她的肩头,叹了口气道:“你肚子还疼么,我替你揉揉,好不好?”
她感受到她的靠近,没有心情同她理论,心里忽然难过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闹不清,最后反倒流下眼泪来,无声的啜泣。
阮澜夜没得到她的回复,侧过身子靠近她,将手伸进被褥里,搁在她的腰间,然后慢慢挪动,居然将手滑进寝衣里。
她一惊,浑身颤了下,挣拽住她的手,直起身劈脸就道:“你干什么?”抬手就是一下子,使了不少劲道,打掉了她的曲脚帽。她没用铜簪子束发,三千发丝倾泻在肩头上,她发丝保养的很好,月光盈盈下,生出一丝青黛色,看起来有些柔和的美。
锦玉呆住了,完了,她打了她一下,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心里擂鼓跳似的,结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躺下。”她低声道,自己和身躺在外侧,将里面的床榻位置留给她。
锦玉有点怕她,眼睛忽眨忽眨觑她脸色,她不敢违抗她,蹑手蹑脚躺下来,直挺挺望着头顶上的帷幔,不敢偏头看她。她知道她就睡在旁边,和上回那种开玩笑的感觉不大一样。
手掌慢慢重新爬上她的小腹,从寝衣底下伸进去,那里扁平却很凉,和她的不一样,大概真的是天生的,她低声问:“疼得厉害么?”
厉不厉害她也分不清了,明明那里很凉,却感觉像灼烧了似的,浑身紧张起来,心头上有一层薄薄的轻纱,覆在那里却让人喘不过气。
她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这算什么呢?她说不喜欢她,可所做的一切却让她误会,她对待她不一样,难道只是自己身上有她利用的价值么?还是她撞破了她的秘密,两人之间没有嫌隙,就可以这样一道儿睡在床头?
这样的关系,她闹不清,想起来就烦躁,凭什么这样不清不楚的,她恨得心里越发急躁,伸手拽住她的曳撒,闷头飞快在那侧脸上亲了一下。
不清不楚么?那就这样让它不清不楚好了,当她是傻子么,逼急了她,嘬上去就一口,她能怎么样!
凭什么就许她调戏她,她不能反抗?论地位,她是太后,她是奴才,她凭什么要怕她!
阮澜夜脑子里乱作一团,她没曾想她会突然凑过来亲她,往常也不是没有过,可这一回,是她主动的,这代表什么,她也不敢问出口。
所有的话似乎全在嘴边,到底是什么的,似乎就是一层窗纸的距离,只要她朝前一步,答案就在眼前。可是这一步千山万水似的,谁也不敢轻易迈过去。
更漏声嘀嗒,良久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儿渐渐露出微弱的光,大概是要拂晓了,她听见她在耳边轻微的鼻息声,她睡着了。
要天亮了,她是应该要走的,可这份安逸让人舍不得离开,她闭上眼静静感受,再多一会,一会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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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喜欢上掌印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总是发呆?”碧蓉将头凑过来,望见她手里的东西,咦了一声,抢在手里道,“这是什么?”
锦玉坐在褴窗下,觉得很心烦,举手又夺过来,“你不认识么,一个宫绦,我缠着顽罢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是送给掌印的。”
她听了立时跳起来,也不是吃了什么药,胡乱发火就冲道:“谁说是要送给她的,我说了自己缠着顽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和她没有瓜葛!”
碧蓉愣了一下,这是怎么了?这两天总闷闷不乐,不是坐在窗前发呆,就是躺在榻上,连话也变得少了。一连好几天只坐在那儿缠着宫绦,半尺长的东西绕了几天还是那么点长,是闹别扭了么?
她和她在一起住了十几年,心里在想什么都瞒不过她,绕起案桌上的丝线,垂眼安慰道:“主子,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横竖这儿也没有旁人,你有什么心事都告诉我,是和掌印的事儿么?”
一句话问出她的眼泪来,锦玉是搁不住话的人,抹了袖子抽噎道:“进宫也有半年了,我晓得这条命是她救的,都说救命之恩大于天,我不该起了那种心思,长舌底下也能压死人,她是站在巅峰上的人,一点点把柄也能要了她的命,宫里宫外,虽然没有人告诉我,可我也知道,她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底下那些藩王阁臣,嘴上不说,心里都巴不得揪住她的把柄要她死,我害怕将事情闹到台面上不好收场,反倒害了她。这么多天的相处,我只当她和我也有一样的心思,可那日夜里我问她了,她说不喜欢我,碧蓉,我是不是一厢情愿,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不问不知道,原来她心里藏了这么多的话,姑娘家大了,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心思,原也是可以谅解的。她在建瓯待了十七年,进了宫才认识几个人,围在她身边转的只有阮澜夜,大概他也是个行家里手,往常那些传闻也不知真假,总归和周贵妃的事情是人尽皆知的,也许他就是那样的人,可偏偏主子见识少,丢了心也在常理中,倒顺了那句老话,最先认真的人,大概是输的最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