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玉觉得震惊,事情来的太突然,回想起白日里孙昭仪的那番话,越发觉得奇怪。好好的孩子,说没了就没了,倒像寓言似的。
换了寝衣,穿戴好就往西六宫处走。大概事情闹得很大,整个西宫都乱成一团,宫道上来来回回都是宫娥太监。
拐进乐道堂,半道上遇见了阮澜夜,她也怔了下,提着风灯交给身后扶顺,拱手朝她行礼,道:“娘娘也往寿康宫么?”
锦玉点了点头,嗯道:“厂臣也得消息了,一道儿进去吧。”
还未踏进门槛,就听见孙昭仪啜泣的声音。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如此一遭,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掀开缠枝纹帘帐,望见塌上的歪在床头,脸上没有血色,苍白无力的淌眼泪,望见她挣扎着要坐起,虚弱道:“老祖宗也来了,深夜里叨扰陛下和娘娘为我操心,实在是我该死。”
锦玉三步并两步上前,忙扶住她可怜道:“你如今身子不便,就不说这些了。”
司马钰也在榻前,愁云惨淡道:“怎么说,也算是朕未出世的皇弟,太妃好生歇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厂臣去办,朕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说着孙昭仪又流下眼泪,语不成声哭道:“都是我的过错,保不住先皇遗子,愧对先皇,愧对陛下……”
人都没了说再多也是无用,安慰了好半晌,曹大伴带了司马钰回了乾清宫。锦玉坐在塌上,眼皮也有些打架,阮澜夜见状过来伸手扶她,道:“娘娘身子还没好,就先回去吧,这儿有臣料理。”
她回过头来看她,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眼涩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闷了个呵欠,眼角有些微微湿润,抬手掩了掩。
她朝着孙昭仪道:“你也别太伤心了,唉,白日里我也劝过你,怎么样都不如活着重要,死了又有什么好的,阴冷冷的埋在地底下,一大堆的蛇虫猛兽咬你啃你……”
碧蓉拿胳膊顶顶她,她才反应过来,人家才刚没了孩子,说一大堆死不死的似乎不大妥当。她支吾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本来也是想着怕她做傻事,所以把死状描述的恐怖些好吓吓她,可这样似乎又有些偏道。
孙昭仪拉住她的手,洇洇泪下,凄恻哭道:“娘娘说的话,我是能明白的,只是我不如娘娘命好,往后的日子,我真是一天都不想过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锦玉无法,只着急道:“你别难过,往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和我说,我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
一旁阮澜夜怔了下,锦玉是个没脑子的,宫里顶忌讳这种事,自己都保不住,又将别人的事往自己身上揽,连她的命都是她救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帮旁人?
心里深深叹了口气,恐再说下去要坏事,遂上前扶起她,面色沉道:“娘娘该回去喝药了,碧蓉,扶娘娘回承乾宫。”
阮澜夜使了个眼色,碧蓉立马会意,忙上前来搀她,“主子,咱们回去吧。”
锦玉抬头看了阮澜夜一眼,她面色不好,知道自己似乎说得多了些,当着她的面许诺旁人,连自己都要仰仗她,她这是明着拿人当炮使。
她回头朝着孙昭仪道:“你好生养着,我得空再来看你。”说着随碧蓉一块出了寿康宫。
阮澜夜也出来送她,跟在身后叫:“娘娘……”
锦玉停住脚,回头道:“厂臣有事么?”
外头月色如钩,她身子大概还没好,借着月色打量她,脸色有些白皙,没有活气。踱了两步上前,替她将身上披风拢了拢,启唇淡淡道:“夜里凉,仔细身子,回头臣再去看你。”
她突然凑上来,离她很近。夜里不比白日里,露水潮湿有些阴冷,她的气息喷在脸上,很暖和,可语气却有些薄凉,忽然让人看不明白。
锦玉嗯了一声,低头看她拢在胸前的手指,素白分明,低声嗫嚅道:“厂臣也要仔细身子,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淡眼看她离去的身影,本来想着告诉她其中的利害攸关,可她还是那样单纯,天真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好人,这份真心难得,她倒有些开不了口。
提着曳撒上丹墀,阮澜夜又回了寿康宫,望见歪在塌上的人,挪了两步坐在楠木椅圈里,端起案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娘娘有了身孕,这宫里怎么还常备着茶水?”
孙昭仪悻悻止住了眼泪,一旁春儿立马上前道:“是奴婢泡的,才刚陛下……”
眉宇肃杀之气袭来,杯盖重重盖上,狠厉道:“咱家说话何时轮到你这贱婢插嘴?”
小丫鬟战战兢兢,吓得立马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支吾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拂了拂手,眉眼厌恶沉声道:“拖下去。”
身后扶顺会意,吩咐着两旁小太监将人架了出去,带上殿门。
孙昭仪惊地坐起,颤声道:“厂臣这是何意?”
往常高皇帝活着的时候,断然轮不到他一个阉竖撒野。她知道眼前人不好惹,可她与他没有交集,如今弄到台面上,她心里有些慌张。
“高皇帝在世时,娘娘曾是先帝心尖儿上的人。”她抿嘴一笑,“说来也是娘娘福气好,天降祥瑞才免了殉葬一难,如今这福气没能延上,倒是可惜了。”
她闹不清他的意思,只顺道:“厂臣如今才是宫里的大拿,我福气薄,往后恐怕还要厂臣照料。”
阮澜夜听罢一笑,都以为是阿玉么,什么猫儿狗儿的都来巴承她的照料,她没买账,哂笑道:“娘娘可曾还记得顺妃娘娘是怎么升天的?”
她一怔,浑身打起摆子来,紧张道:“顺妃不是上吊了么,厂臣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来?”
阮澜夜松散一笑,将茶盏搁在案桌上,“娘娘贵人多忘事,臣来提醒您,顺妃娘娘是中毒而死。”
孙昭仪顿时白了脸,细密的汗珠挂在脸上,双手紧紧攥住被褥,说不出一句话来。
“娘娘不必惊讶,彼时顺妃小殓大殓都是臣吩咐的,臣自认为救了娘娘一命,可娘娘似乎从来不承臣的情。”
给顺妃下毒的事是宁王吩咐的,启祥宫里她曾做过手脚,可事情一过去,她自认为全都清理干净了,怎还会叫他抓住把柄?
她原先要害的不是顺妃,那毒是下在司马钰的膳食里的,死的人也该是司马钰,她一直纳闷,怎会单单就死了顺妃,原是有人做了手脚!
为他人做嫁衣,翻来落去都是中了他的计,先是顺妃,后又是周贵妃,她早该知道,事情怎会如此简单。
她嗤笑:“厂臣既得了好处,又何必揪着我不放?”
阮澜夜闭了闭眼,褴窗上吹来一阵风,她瞥过眼狠厉道:“可娘娘千不该万不该利用太后娘娘!”
第31章
她一直知道宁王在宫里的内线是孙昭仪,至于这条线埋了多久,尚未可知。
孙昭仪下毒害司马钰的事早在她的操纵之中,只不过偏了偏道,这毒就下在了顺妃身上。她不动手,自有人接替,至于要谁死,那是她说了算。
她站起身背手站至褴窗边儿上,外头院子里石亭子亮起微弱的光,抬眼看了看时辰钟,道:“娘娘若是想靠着太后娘娘,这算盘恐怕是打错了。东厂里近来得到的消息有不少,其中有信王的,福王的,也有宁王和娘娘的,娘娘要是敢乱来,臣不怕拽出一两件事来做筏子,杀鸡儆猴的道理娘娘也该明白,至于是当鸡还是当猴,全然都在娘娘。”
孙昭仪一骇,整个人差点跌下去,扶住床头勉强打起精神。阮澜夜捏住了她的把柄,一招借刀杀人,几乎将她打入万劫不复,若是和宁王的事情再捅出来,只怕是满门抄斩的罪行。
咬紧牙关,撑起身子愤怒道:“厂臣究竟意欲何为?”
阮澜夜回过身来,定定道:“离太后娘娘远些,主意打到谁身上也不要打到太后娘娘身上。娘娘单纯,收拾不了你的烂摊子,今儿万春亭的事儿,咱家不希望再发生
第二回 。”
她是宁王的人,上回承乾宫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不敢拿锦玉去冒险。
孙昭仪双拳紧握,肩头簌簌打颤,她今日去万春亭不是巧合,先前她就打探楚锦玉在那儿,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宁王忘恩负义,肚子里的孩子是个谎言,若是戳破了,她绝无活命的机会,唯一能想得到的只有楚锦玉,后宫如今是她在管,若是能接近她,事情也许就还能有转寰的余地。
她一笑,索性放开胆讥峭道:“厂臣果真是气派,从前是周贵妃,如今又是太后娘娘,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阮澜夜自然知道她话里的嘲讽,宫里头这些话她也不止听了一回两回了,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能保得自己要保护的人即可,旁人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挑起眉梢哂笑:“自然不会是昭仪娘娘。”说着提袍迈出门槛,踏出门槛时停顿了下,回首道,“对了,娘娘代臣给宁王殿下传句话,来郢都也有些时日了,自哪儿来也该回哪儿去了。”
孙昭仪气得浑身打颤,他果真什么都知道,宁王绝不是他的对手。往常只当是高皇帝身旁的一条走狗,可如今整个大郢都揽在他的手里,要想翻身,简直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