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天界,献上寿礼,白凝才发现那重重的盒子中塞满了灰秃秃的石块,那些石块的正中央才静卧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紫色玉石圆珠。
白凝心中又一股郁气,玄贺定然是故意整他。
闻听白凝到了天界,还被自己气得不轻,玄贺倒只是用鼻子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继续打理冥府堆积成山的各类事务,只是这几日,他于忙碌间总能隐约听闻一些箫声。箫音有时哀怨有时清丽,又柔又缓,如冬雪漫落又如春风过林。
刚听闻的时候,玄贺命手下去寻了源头,那小鬼回来禀报说箫音是从黑水湖传来的。玄贺凝眉思量了片刻,没说什么,默许了这算是上品的箫音,有时候听着这箫音还觉得很解乏。
唯一不足的是,玄贺有时觉得这箫音有些太过悲戚。
白凝去了天庭贺寿,如此看来,此生的南遥似乎和冥府再无甚牵连,在那里便也不会有人再替他说话,不过好在,如今林江宇仍守在他的身旁。
半个月之后,尹承业已经可以下地行走,只是走得极慢。林江宇那日不知从哪儿抓了一只巴掌大的小乌龟和他比速度,结果那乌龟都跑出屋子了,尹承业还在扶着墙壁艰难地挪动步子。
对于林江宇这等的无聊行为,尹承业只冷冰冰地睨了他一眼,扶着屋内的墙壁,仍是走得极为认真。
林江宇笑嘻嘻地将乌龟抓了回来,扔进靠着火炉的小水盆中,再笑嘻嘻地凑到尹承业的身边,挎着他的一条胳膊说道:“尹公子啊,你不要灰心啊。这么冷的天我是实在找不着蜗牛了,放心吧,你肯定比蜗牛走得快。等天气暖和了,我就找一只蜗牛来,你们两个再比试比试,如何?”
尹承业重重叹了一口气,皱眉道:“张墨......”
“在呢。”林江宇忍笑答道。
“等我好了,定要狠狠揍你一顿。”尹承业忿忿说道。
林江宇嘿嘿一乐,将尹承业身上的衣袍紧了紧,说道:“我等着我等着。要不然......我今儿晚上把那乌龟给你煮了,让你补补身子,省得你揍我的时候没有力气。”
“你......”尹承业刚要反驳几句,话还未出口,却见一个人从并未关门的屋门口瑟瑟缩缩地闯了进来,冲着二人长长地一辑到地。
望见这人进来,林江宇刚刚还满面笑容的脸,顷刻间就变得阴云密布。
“二位......二位客官行行好,小店实在容不下二位了,恳请二位放小人一条生路。”闯进来那人埋着脸说道。
原来这闯进来的人便是这间客栈的掌柜的,自林江宇那日背着尹承业住进来之后,这掌柜的私下里就没少恳求林江宇搬离。毕竟收留尹承业在店里就算是和父母官苗大人作对。
每当这掌柜的提起此事,林江宇都会用腰间的长刀威胁他,那掌柜的看着点点寒光的刀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但是憋着委屈忍了几天便又会提起来,林江宇便再度拔刀。一来二去的,这掌柜的实在受不了了,便选在这一天又提起了这件事。
被他这样一说,尹承业才知道自己给这客栈的掌柜的添了不少的麻烦。
“谁让你进来的?”林江宇一手按上腰间的长刀,劈头盖脸地向那掌柜的问道。
那掌柜的见他气势汹汹,忙用肥大衣袖盖住脑袋,蹲下身子瑟缩成一团。
尹承业轻咬了一下唇角,若按照以往,冷漠的他必定不会顾虑这人的死活,但事到如今,他却选择了让步,对满面不快的林江宇说道:“张墨,算了......我想回尹府。”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林江宇闻言,紧握着长刀的手忽然脱了力气,猛地转头望向尹承业,眼神带着惊诧与不解。
尹承业却是眼神坚决,他疲惫地向林江宇笑笑,而后望向那仍然缩作一团的客栈掌柜,沉声道:“掌柜的,我们稍后便走,如何?”
“好,好好好好,多谢二位,多谢。”那掌柜的连忙颤巍巍起身说了十几个好字,向尹承业弯腰鞠躬,而后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不敢再多说一言。
那掌柜的走后,林江宇又怔怔地望了尹承业一阵,忽然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脸侧,一声不吭地收拾起二人的东西来。
尹承业垂下眼睛,目光有些黯然。
两人的东西不多,只用了一会儿功夫林江宇便收拾好了,他将火炉旁水盆中的小乌龟揣进怀中,走回尹承业的身边,将他的胳膊挎在自己脖子上,一句话未说,只稳稳扶着他向屋外走去。
客栈掌柜的见尹承业总算是要离开此地了,欣喜连带着心虚,头上冒了好多的汗,攥着袖子不住地擦,站在门口望着二人跨出客栈才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客栈外,初冬风雪中,林江宇架着尹承业在街边行人异样的目光下缓缓走着。
“你怎么......不说话?”尹承业见向来聒噪的林江宇此时如此沉默,轻声开口问道。
林江宇望向自己的鞋子闷头走着,咕哝了一句:“不言为禅。”
尹承业笑着轻叹一口气,抬头远望漫漫街路。
因为伤势半月不曾踏出屋门,尹承业发现原本树叶黄灿的树木已经只剩下枯枝挺立,一场小雪弄得路上泥泞泞的,路边卖包子的小贩刚刚将一大屉热腾腾的包子抱出来,热气氤氲缭绕,伴着那小贩的吆喝声缓缓升空。
小贩的身旁,站着一个小男童,裹着青色的厚重棉衣扎着可爱的冲天髻,圆圆的小脸被冻得通红,伸手拽着那小贩的衣角,满眼期待地望着刚蒸好的那一屉包子。
尹承业的目光在这一场景上停留了片刻,忽然想到了尹端。也不知尹端看到自己现在的这幅模样会作何感受。
尹家的生意,是祖上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传承至此,才有了今天这幅模样。可是富庶之下,人心离散、兄弟相争,纵然这不全是尹承业的错,可他对此仍有抹不去、擦不掉的愧疚感。
风雪扰人,二人被冷风吹着,步履渐渐慢了几分下来。林江宇默默不言,心里思绪却一刻未停。他在尹承业昏迷之时就曾起誓,若尹承业最终不能苏醒,他必定会不计后果提刀杀了那尹文瀚,若是尹承业能活过来,他便要什么也不顾地带着尹承业割裂一切恩怨,远离世事纷扰。
可是心性率直的林江宇未免将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无论是南遥还是尹承业,都是心事极重之人,所思所想尽数闷在心里不说,偏执顽固。尹承业终究不如林江宇那般快意恩仇,那般洒然自肆,毫无牵绊。
此时林江宇忽然觉得,尹承业所经历的这些种种,将他自己推到了悬崖之上,身前是万丈深渊,身后是柳暗花明,可尹承业不愿退,只愿立在那悬崖之上,任狂风吹拂。就像前世他作为皇城最后一道宫门守卫韩荣轩,刀光之下,未曾想过退后一步,就像那时身为拘魂鬼私改凡人命格,宁愿下狱受罚,却从未觉得自己做错。
往事游离间,林江宇缓缓呼出一口气,温热的气体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水雾,雾气眨眼间便消散了。林江宇并不想问尹承业回去想要做什么,只是轻环了一下他,说道:“冷吗?尹府就快到了。”
尹承业心绪有些沉重,微摇了摇头,抬眼望了望不远处尹府的大门,忽然转头问道:“张墨,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明明刚认识没多久,明明这城中的人躲我还来不及,你......又为何要如此照顾我?就不怕......摊上什么麻烦?”
林江宇闻言一怔,而后却浅浅一笑,如同初春绽开的第一朵桃花,颇为感慨地说道:“其实我认得你很久了,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很久?我为何不记得?”尹承业疑惑。
林江宇小心地向尹承业比以前消瘦得多却比曾经温暖的身子上靠了靠,轻声道:“说来话长。”
尹承业更迷糊,侧过头望了林江宇两眼,却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喊叫,这喊叫破空而来,直听得人头皮发麻。尹承业更是攥了一下拳头,因为这声音他有几分耳熟。
循着声音望去,尹承业果然望见了他认得的人,便是那□□□□的女子——涵谣。
尹府的大门,不知是何时敞开的,大着肚子的涵谣从门内走出来,一身白色衣袍,披头散发犹如泼妇,手中还拿着一柄尖刀,刀尖儿滴血,紧接着便望见尹文瀚从门内走出来,怀中还抱着另一个女子,那女子的肩部淌着血,血水将淡蓝色的衣裙洇湿了一大片。
不远处的尹承业和林江宇均是一愕。
尹文瀚怀抱着那个受伤的女子似是满面怒容,或许是心急,尹文瀚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尹承业,只是向疯了一般的涵谣低吼了一句:“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说罢便抱着那女子出门而去了,大约是带了那个姑娘去就医。
涵谣挥舞着手中的尖刀仍然破口大骂着,嗓音尖利,大着肚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似乎随时要摔倒,可是尹家的下人却没有一个敢上前搀扶,围成个圆圈儿七嘴八舌地劝着。
忽然有人发现据尹文瀚所讲已经被杖责而死的尹家三少爷尹承业竟然再度出现在了尹府门口,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神情依旧冷漠如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