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件事,不介意让我朋友知道吧?
好不容易结束了寒毛耸立的感觉,一打开短信,薄寒差点又炸起毛来。
——朋友?!那个平民?!冷静点!!焦少爷!!你还记得我的悲惨遭遇吗!!
焦文泽面无表情。
——季洲跟他们不一样。
转头,恰好撞见季洲的目光,好奇依旧。
将手机搁在大腿上,焦文泽拿过杯子,又给他倒满,塞回手里,一套动作无比娴熟。
杯壁温热,将原本冰凉的掌心温暖了许多,季洲抽了抽嘴角,怀疑自己成了皇家定制大水箱。
焦文泽捞起手机,锲而不舍。
——可以告诉他吗?
薄寒当年那事,早已被他翻来覆去讲过十七八次,对谁都要哭丧着脸说一回,弄得人尽皆知。
当事人倒完全不介意,不过作为转述者,焦文泽还是极有耐心地征求对方同意。
感受到季洲不同于其他平民的淡然,最初的排斥渐渐消逝,薄寒开始沉浸于被朋友背弃的哀怨中。
——也不算什么大事,少爷你随意。怎么今天这么执着?为了一个平民??你就甘心折磨你的好兄弟??
无视掉最后一句,焦文泽勾起唇角回道。
——嗯,为了他。
按下发送键,他将手机揣回兜里,长舒了一口气。
隐隐约约还有些兴奋,终于又能跟小家伙搭上话了。
转过头,大约感受到了视线,季洲面上神色未变,右手却略显慌乱地,将杯子猛地磕在桌上。
假装镇定地伸长手指,他将水杯推至较远处,半晌后,又默不作声将水壶移开。
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季洲维持这动作,恍然间想起——
为什么我不直接拒绝,反而任凭那家伙灌了自己一肚子水?
室内氤氲着各味香气,奇怪的是,季洲并不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相比而言,还是焦文泽身上传来的,要浅淡好闻许多。
忽略掉不由自主的比较,他心想,莫非是跟贵族人待久了,涨昏了头?
推卸责任过后,季洲按了按肚子,悄悄地,将水杯再推远些。
薄寒小时候,也算是贵族孩子间的异类。
其他人都迫于家长的严厉,板着脸,裹在小西装内举止有礼,唯独薄寒孩子心气,四处惹是生非。
这也归功于他母亲的溺爱,虽说受到溺爱的贵族孩子不止他一个,可不长记性的唯独他一人。
饶是父亲黑着脸,将他螺旋式教训过十七八回,转头,薄寒依旧不正经。
幸亏每当正式场合,他也算装得有模有样,他父亲也累了,实在无法,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交际圈的限制,薄寒也做不了多出格的事。
顶多影响那些彬彬有礼的小绅士们,随他渐渐解放了天性,每天练完琴后,就四处瞎晃悠探险。
可贵族区那么大,孩子的世界总是小小一圈,他们转悠了好几个月,才终于踩在贵族区与平民区的交界。
有一个地方,堕落,肮脏,贫瘠,小孩子不要踏进那里。
当年,有贵族小孩没被看管好,跟平民玩到一块儿后,再也不愿意整日面对学习练琴,礼仪风度全败给玩乐。
自那以后,贵族人常冷脸吓唬孩子:万一被蝼蚁们同化,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家。
孩子们毕竟年纪小,怕疼怕冷怕无家可归,不是谁都跟薄寒一样,被打了,转身又能嬉笑出门。
任凭薄寒卯足了劲怂恿,孩子们脑袋都摇成旋转的地球仪,无奈,他只能摆摆手,放他们回家了。
踮起脚望了望,那一侧设施简陋,又窄又暗,薄寒孤身一人,鞋尖划了划地,也有些踌躇。
不过转念一想,英雄都是孤军奋战的,勇气瞬间攒过头顶,小小身影动了动,越过那条清晰的线。
除了家家关门闭户,路人行色匆匆,倒也没传言那般可怕。
转着脑袋,薄寒羡慕不已望向大人们,只见他们疾走时,总会轻轻牵起小孩的手。
掌心空落落的,自有记忆以来,他就只能挺直腰杆,跟紧父亲步伐,走慢了还要被低声呵斥一番。
眨眨眼,薄寒突然觉得,这里不是地狱,反倒有些接近天堂。
唯一令他不适的,是路人若有若无,总往自己身上投来的视线,以及纷纷拉着孩子避让的举动。
莫名被排斥的小薄寒十分委屈,赶忙加快了步子,往人少的地方探险去。
他到了一个半废弃的游乐场,那里只有两架孤零零的秋千,随风荡呀荡。
一位年纪相仿的小孩坐在上方,紧抿唇,小心翼翼晃动身子。
仔细辨识过那人五官,薄寒眼前一亮。
他天生爱交友,对长相优质的尤其情有独钟,想尽办法,也要跟人熟识起来。
于是薄寒兴致勃勃,冲上前去,在小男孩面前站定后,噼里啪啦来了一通自我介绍。
对方瞪大双眼,瑟缩着往后退时,薄寒便笑问道:“你长得真好看,可以跟我做朋友吗?”
大约情绪太过激动,他身上的香水味,径直冲向小男孩的嗅觉。
松开秋千,蹭的一下起身,一双漆黑眸子被微红圈住了,随后,小男孩“哇”地一声哭出来。
方才被大人嫌弃,如今又吓哭了同龄人,饶是薄寒向来游刃有余,此刻也不免手足无措。
僵立原地,只见方才还精致美好的小孩,瞬间被泪水包裹得黏糊糊。
虽然还是挺好看的。
可薄寒实在无法狠心,继续欣赏下去。
许久后,小男孩盈着泪,突然恨了眼自己,转身跌跌撞撞跑远了。
直至哭声消逝,小黑点远去,薄寒才郁闷地摸了摸鼻子。
大人没骗自己,这里果真是地狱。
耷拉着脑袋,背负上交友探险的双重失败,薄寒灰溜溜回到贵族区。
在卧室里,他翻来覆去瞅着镜子里的自己,确信没有丑到惨绝人寰后,才含着困惑蒙上被子睡了。
第二天,跟贵族小孩们重新聚集,对上他们充满好奇的眼,薄寒满血复活。
挥着手,他夸大其词地谈论那里的清新空气,不知不觉,开始提及那位长相精致又可爱的小男孩。
“等我下回再去,那家伙一定不会逃跑了。”薄寒炫耀道, “我就成为第一个,在平民区交到好朋友的人。”
说完这话没两天,薄寒在琴房一本正经乱弹时,父亲猛然间推开门,怒气冲冲。
将状况外的薄寒拽出去,又是一通揍。
以为自己偷懒被发现,他立马抱头承认错误,谁知父亲闻言,深吸一口气后,揍得更厉害了。
后来,伤痕累累的薄寒才知晓,某位小伙伴忧心忡忡,认为他被蝼蚁们蛊惑了,以后也会被害得回不了家。
为了不失去为非作歹的主心骨,小伙伴纠结两天后,忙不迭告了密。
按着酸疼的背,薄寒惨叫一声,气得牙痒痒。
又过了几天,等他规规矩矩练完琴,走回卧室,一推门,只见一个不明物体,正端坐于椅子上。
定神一瞧,竟是那位平民区的小孩,涨红着眼,差点用眼神将薄寒撕碎。
吓得“嘭”地砸上门,随后,像被按开了奇怪的开关,小男孩颤抖起身子,哭得撕心裂肺。
若非这里是自己的卧室,薄寒早就落荒而逃。
笨拙地站立原地,他接受过数十轮射来的眼刀,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地,将小男孩哄劝得暂停住。
紧接着,薄寒又耗费了极大心力,才从痛彻心扉的控诉里,挖掘出真相。
第15章
原来,自己那位擅长溺爱的母亲,听闻这事后,立马动用关系,锁定了小男孩的家。
而后,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外加一些威逼利诱,小男孩的父母总算松了口。
他俩红着眼眶,半哄劝半呵斥地,让小男孩为了家庭安稳,跳入贵族的狼坑。
从小便被教育贵族人凶残,闻到香水味就该跑得远远的,如今竟因偷玩秋千,落到被家人抛弃的下场。
被前来的壮汉拽走时,小男孩嚎啕大哭,父母也搂在一块儿哭泣。
三人哭得惊天动地,邻居都按捺不住开了窗。
于是,乍见罪魁祸首,自小柔弱温顺的小男孩,也不免吸了怨气,一股脑全化作泪,砸向一脸无辜的薄寒。
听闻这荒谬的一切,薄寒有口难辩,尴尬不已,不敢再看小男孩哀怨的眼,他猛地钻向墙边的柜子。
将珍藏多年的玩具,接二连三捧出来,再小心翼翼放在前方小桌上。
拽出一张抽纸,他歪歪扭扭写上“对不起,这些全都送给你,别再哭了。待会儿,就让你回家。”
头也不敢抬,扔下这张纸后,薄寒僵硬着身子,冲出门去。
气呼呼地跟母亲争执过后,母亲总算派人,将捧着满怀玩具、哭得皱巴巴的小男孩送回了家。
自那以后,薄寒渐渐了解,贵族人对平民总是轻蔑冷血,甚至比不上家里饲养的小动物。
薄寒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平民同他们模样相仿,小孩甚至活得鲜活许多,为什么不能和睦相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