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方突如其来的回应,还是令他有些诧异。
朋友?
摇摇头,季洲走到穿衣镜前,理了理头发。
确定身上每个细节都精致而完美,季洲才勾起唇角,练习着属于平民的谦卑微笑。
平民和贵族人,怎么能在公共场合,表现出地位平等呢?
冲镜子里的自己比了个割喉姿势,季洲转身出门。
抬眼望去,只见焦文泽正规规矩矩坐在餐桌前,十指交叉,放于桌面,埋着脑袋沉思什么。
对面,餐具摆放精细,碗内冒起热气,季洲自觉上前,拉开椅子坐下。
焦文泽闻声抬头,只见对方咽下一块肉后,滚着喉结,挑眉问道:“你做的?”
“……不是。”原本苦恼于如何引诱一个人当朋友,结果这问句一来,焦文泽精神一振,瞬间坐如针毡。
掩饰性地低头,他揉起额角:“这是中午前佣人送来的。”
“嗯?那人呢?”季洲这才想起,自从进入这房子,自己就没见着其他人。
本以为这种事业有成的贵族大少,即使没豢养宠物,也该下人成群,将一切打理得仅仅有条。
实际上,这家伙却孤零零的,房子越大越显得寂寥。
心间升腾起一种同类的亲切感,季洲眨眨眼睛,就听焦文泽闷声答道:“每天送完吃的,就离开了。”
自从成年后,焦文泽每每被人照顾,就觉得别扭无比。
之前没外人知晓还好,如今,被在意的人当场戳穿,焦文泽更感难以启齿。
沉默半晌,他假装随意地补充一句:“没办法,母亲执意如此……”
工作期间练成的优雅快速进食,令季洲垂着眼,很快饱腹。
放下筷子,他靠回椅背,方才笑了笑。
“身为贵族人,的确不需要耗费时间,学这种琐碎事。”季洲极其善解人意地,给了台阶下。
其实……我学了很久。
久到发觉自己,实在不善于此道。
最后被母亲赶出厨房了。
见对方戏谑眨眼,焦文泽维持面部神情,将话吞进肚子里。
无奈接受了所谓的“贵族人果真高人一等”设定。
接收到对面人流露出的沮丧,季洲将椅子靠得一晃一晃,有些想笑。
随后,思及不久前的尴尬场面,他前倾身子,舔了舔唇:“依照如今这状况,我也没办法出门找工作。”
“不如今后,就把大少爷你的三餐包了。”季洲笑道,“就算被养,好歹能心安理得。”
虽说,焦文泽从不愿将短处示于人,更不想轻易承认。
不过此刻,望向对方略带戏谑的深黑眸子,他的尴尬消散了大半,鬼使神差地点头应下。
季洲像只偷偷摸摸挖坑的小动物,望向洞底,笑意渐深:“那,这份报酬,值得上一件衣服吗?”
思及浑身赤裸,被人瞧见的那一幕,季洲拉了拉领带:“……能在家穿的那种,就行。”
之前工作从未断过,私下里,季洲又不会亏待自己,自然没什么积蓄。
况且……经过单公子那事,最近实在不易独自出行,总不能让大少爷陪着,去脏乱的平民店里转悠。
叹了口气,季洲心道,幸亏贵族人并非真的样样精通,好歹被他抓住了短板。
灯光昏暗而暧昧,酒气,和贵族人身上独有的香水气味交织在一块儿,刺鼻。
将脑袋埋得更深些,季洲屏住呼吸,伴着身边人的步伐,穿梭于一个个醉醺醺的男子间。
此刻,两人距离不远不近,既不显得过分亲密,却又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
一位中年人涨红着脸,衣衫半露,歪歪扭扭地迎面走来。
嗅到扑面而来的恶臭,季洲暗自蹙了蹙眉,过道狭窄,周围还有服务生经过,他实在无法躲避得太明显。
男子酒气上脑,朦胧视线间,乍见一只埋头瑟缩的小宠物,身上还隐约残留着别人落下的尊贵气息。
扯了扯衣服,他微眯着眼,宛如饥肠辘辘时,撞见一头温顺的羊。
酒精和黯淡光线,令这人连贵族人的装模作样开场白,都顾及不上,便跌跌撞撞朝小宠物方向扑去。
焦文泽状似冷淡,实则暗自注视着来往的人。
对方刚神色闪动,他便眼疾手快,一把将季洲揽进怀中。
“滚。”声音裹着冰凉的愠怒,他揉了揉季洲肩头。
尖锐的香水气味如刀,倏然间刺来。
对同类人的警觉,使中年男子一踉跄,酒醒了大半——
这只小宠物,竟还未成弃子。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猛兽,瞬间夹起尾巴,灰溜溜逃走了。
周遭服务生,若有若无投来视线,季洲舔了舔唇,主动抓紧焦文泽的外套,将脸依附上去,颤抖起来。
维持住面上冷淡,焦文泽将掌心移至对方脑后,敷衍而疏离地安抚着。
两人以这别扭姿势,快速挪动过人来人往的过道。
若非身边人气味好闻,恰好遮掩住令人作呕的淫糜气息,季洲早在埋下脑袋时,就该咬碎了牙。
终于,到了尽头的包厢,门前服务生比对过两人相貌,弯腰推开了门。
胳膊一松,将怀里人率先轻推进去,焦文泽朝后瞥去冷淡一眼,服务生这才识趣走开了。
抬步进门,“嘭”地一声砸上。
光束乱扫,在地面落下各色花状的光斑,焦文泽嫌弃地望着这一幕,摸索到开关,让室内恢复明亮。
朋友们的扫兴声此起彼伏,他假装没听见,转头。
只见季洲正贴于墙壁,身体紧绷,仍耷拉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裹着不属于他的、大一号外套,显得小家伙越发消瘦起来。
“季洲,抬头。”焦文泽轻声哄道,“这里都是我的朋友,不会有人乱说话。”
迟疑两秒钟,季洲这才将信将疑,动着僵硬脖子,将脑袋抬了起来。
眯着眼,他坦然将满脸讶异的贵族们,缓缓扫视过一圈。
果真神态悠然,没有半分不适。
“靠!”
猝不及防,一阵踢到玻璃桌的闷响后,方才还端坐中央,满脸戏谑的某道身影,立马弹射而起。
季洲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他蹿到了距离两人最远的墙角。
“焦文泽!”薄寒满面惊恐,竭力将身高腿长的自己,挤进沙发缝,“我、我、我他妈以为你在开玩笑!”
哀嚎过后,他浑身颤抖,惨不忍睹地向季洲投去一眼。
季洲挑了挑眉,刹那间,薄寒宛如撞见了生化武器,忙不迭移开了视线。
“你朋友……平民歧视,似乎太严重了些。”
季洲并未觉得尴尬,对方反应太过有趣,反倒惹得他饶有兴味调侃一声。
焦文泽低声笑了笑,季洲转头望了眼,只觉得这人自从进了房间,眉眼明显柔和许多。
像是将积年累月的枷锁,通通卸了下来,贵族绅士、戒律森严,这些通通不见。
仿佛从头到尾,身边人都只是个平易近人的普通人类罢了。
放松身体,季洲半倚在墙边,决定信他一回。
“不,他这不叫歧视,只是平民恐惧症而已。”
望向攥紧沙发背,如临大敌的好友,早已料到这一切的焦文泽,非但没想安慰,反倒有些忍俊不禁。
“若真要说的话,在那家伙眼中,平民恐怕还是种破坏力极强的高等生物……危险系数仅次于他父亲。”
第14章
焦文泽轻抬手,拍了拍季洲肩膀。
没再审视那群人,季洲乖乖随他往沙发走去,众人十分自然地让出位来。
无视周围饶有兴味的打量,倾过身,焦文泽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瞥见季洲眼中的好奇。
进来的平民不再关注自己,薄寒暂且松了一口气,将身子从沙发缝解救出来。
竭力缩小存在感,他缓缓挪至另一侧的沙发角坐下。
众人恢复了初时的融洽,吵嚷着喝酒闲聊,并没有对平民进行调侃,也不觉得跟他坐在一起玩,有什么奇怪。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分了一缕神给季洲,一半是好奇他与焦文泽的关系,一半则是笑看薄寒的反应。
两人却不在意若有若无的目光,自坐下后也没再交谈,更别提有什么惹人血脉贲张的互动。
原以为焦文泽转了性,如传言一般豢养起宠物,也成了被欲望左右的浪荡子弟。
如今细瞧,才发觉事实并非如此。
原本正伤脑筋,想着是否该狠心同他绝交的众人,暂且放下心来。
季洲姿态优雅,气度不凡,若非周身没有半分贵族香气,一眼望去,跟其他人并无差别。
午餐味道不错,只可惜料放太多,走到半路,季洲就觉有些口渴,瞬间坚定了自己煮饭的决心。
瞥了眼目视前方的焦文泽,他只是舔舔微干的唇瓣,没说什么。
不知对方是否有所察觉,刚一坐稳,旁侧便递来一杯水,季洲也不客气,仰头灌下。
将空杯自然地接过去,焦文泽又倒满一杯。
趁对方喝水,焦文泽掏出手机,飞快按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