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能成功。”
事实上如果说人造人没有感情,那显然是一种误会和刻板印象,他们作为一支珍贵的军队,很显然和自然人完全属于两个不同的种族,因此而产生不同的感情表现,当然情理之中。
像艾尔维特始终都担任军部要职,带领军队,这种情况下,他实际上当然对每一个士兵都有感情。
只是很难用人类的心情来丈量,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勒伦奈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我希望你不要失望。个人感情产生的希望,往往只是不切实际的憧憬而已。我们当然要希望他能够扛下来,但如果不能……如果不能,我们就去找到能做到的。”
她神情平静,语气也并不怎么刚烈决绝,正因如此才显得越发可怕。
艾尔维特对每个人都有概率上的希望,虽然只是百分之二十,但宴池确实有可能成功,因此他就会抱着这样的希望,去训练他,让他能够完成这件事。
就像是很久之前,他们也不知道诺亚方舟计划会不会成功,但还是义无反顾的上了这艘舰队,又像是很久之前,他们也不知道银河帝国的统治能否被推翻,但还是从实验室里跟随反叛军回到了已经被抛弃的地球。
即使是人造人,也总有些事情是需要虽千万人而往矣,成功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艾尔维特受勒伦奈影响很深,习惯了没有什么表情,也习惯了她这种分明被万军包围却仍然怀着一腔孤勇,仿佛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提起刀走到任何地方去的样子,点头:“我们已经决定用宴池作为标准去全军筛选,看看能否成立一支特殊部队,分析出一种可以通用的培养方式,这需要时间,不过我们能做到的。”
秘金固然十分宝贵,不过在这个能够决定全局的层面上,也就没有那么珍贵了。勒伦奈并不意外艾尔维特和科学院就能够做出这个决定,不过,她还是有问题:“所以……你认为通过国会,这件事会,没有现在这么好办?”
这是个很有深意的问题,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交流主要是通过颅骨之下的电波来去。
实际上国会和军部才是真正互相制衡的国家机器,科学院虽然重要,但他们的定位就是提供技术支持,这种事情如果有人能够和艾尔维特共同做决定,那么要不然是其他的两个元帅,要不然是上升到国会由议员投票。
但艾尔维特选择了另一条路,直接走科学院内部调配的路子,这对勒伦奈来说,就证明艾尔维特和国会,或者说,掌握大权的军部和国会之间,矛盾已经越来越深了。
对于勒伦奈没有必要隐瞒,不过很显然,艾尔维特确实认为,按照他们之前的说法,“孩子们还可以应付”,所以没有抱怨,更没有展开讲述,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这不走国会流程也说得过去,无论是科学院还是军部,都需要这种程度的自决权。”
艾尔维特不是什么喜欢用怀柔政策的人,对他来说这不是效率最高,利益最大的选择,显然也不是他最喜欢的一种方式,所以勒伦奈毫不意外在自己的影响逐渐淡化,国会与军部的矛盾如期而至的现在,艾尔维特提起国会也并没有多少尊重和忌惮,甚至隐约流露出“烦人”这个评价的事实。
事必躬亲不是勒伦奈,虽然被神化为伟大母亲勒伦奈,也不代表她真的是什么慈悲柔善的性格。
正因当时已经预见到了国会和军部在制衡态势形成之后的矛盾,勒伦奈才会坚决实行这种政治制度。
一来很显然,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要依赖全民皆兵的这种军制,而不能做到职军制,而来,国会的权力不受节制和军部的权力不受节制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在艾尔维特存在的时候,他会控制整个军部不被打压,也不倚权仗势,一旦发生意外,艾尔维特不能继续担任职务,那么军部也仍然能够和国会互相抗衡,保持相对稳定的政权结构。
对于勒伦奈来说,无论是自己还是艾尔维特,灭亡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如果想当然的就认为他们会持续存在下去,接近永恒当然不现实,而当时如果只考虑他们在的时候,显然就是天真了。
至于他们灭亡之后人类又该何去何从,她认为这也不必太担心。
凡是存在的终将灭亡,人造人是这样,自然人当然也是,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离那一天的到来显然还有很远的距离,不必考虑那么多。虽然她并不喜欢等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这句话,但在这里似乎也可以用一用。
等到他们灭亡之后,就全看能否有更加完善的政治结构,更加长远的目光和伟大的灵魂了。
而这一切都绝非勒伦奈和艾尔维特能够决定,他们只是在创造一种可能。
艾尔维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副官迎出来,不掩担忧的看着他:“阁下……国会请您明天去参加月会。”
按理来说艾尔维特是应该出席,但是宴池刚到,这里就收到邀请,很显然也是国会的一种挑衅和试探,表示他们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当然也是在说他们有知情权。
这段时间以来,艾尔维特的作为三军统帅的压力显然很大,无论是外星文明的虎视眈眈,还是自身发展的一些问题,甚至是来木人,找麻烦都是毫无停歇的,作为副官的主要任务就是辅助元帅工作,让他能够用最好的状态去处理事务,因此副官对很多事情都保持知情,担忧也是顺理成章。
艾尔维特匆匆走进主楼,摘掉军帽,默默吐出一口气,肩膀放平:“知道了,安排好我明天就去。”
副官于是越发踌躇:“他们说想要见见宴池。”
这个孩子其实并不是重点,国会的目的是知情权和决定权,而正因为宴池并不重要,所以如果艾尔维特拒绝,那么态度就未免太强硬了,可是如果同意……
副官并不完全清楚艾尔维特在想什么,但是仅仅就凭死神还没有经过训练的驾驶员这么一条,宴池现在也绝对不可能出去接受各方审视检阅。
他的意义比他本人珍贵多了。
艾尔维特微微一顿,扭过头来看着副官:“他们要见宴池?”
副官感觉不太好。
虽然对艾尔维特已经足够熟悉了,可是这样在一米之内直面着他的眼睛,还要说出很显然他不会想听的话,仍然是个挑战。
副官感觉到自己后背汗毛纷纷竖起,坚强的回答:“是的。”
艾尔维特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摘掉手套脱外套:“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就是说他拒绝了国会的请求。副官不知该是骄傲还是牙疼。对于国会来说,艾尔维特这种态度不仅是冷漠中带着轻蔑,还是一种比起疾言厉色更深的羞辱,纵然艾尔维特地位尊崇并且特殊,但是他们总有受不了他的一天。
军部上下都受艾尔维特影响,对国会更加不假辞色,因此矛盾激化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但就宴池这件事来说,军部保持强硬风格,有利无害。副官于是闭上嘴什么都没说,整理好艾尔维特脱下来的外套,就听到他问:“宴池呢?”
这个副官不知道,一般情况下如果艾尔维特不在他是不会进主楼的,这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距离感,所以即使有了新的客人暂住,副官也不会管太多。
何况他看宴池不顺眼。
不过机器人管家知道:“在卧室。”
到这里就没有副官什么事了,他就退出去了,艾尔维特一个人去宴池的卧室,机器人管家咕噜噜的跟着。
宴池没有开灯,倒在床上侧着身,睡得很熟。
艾尔维特按亮了壁灯,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兴许用不了多久,宴池就不能称为一个人,甚至可能会死去。这事实虽然残忍,可艾尔维特已经见过了更多。他是战争机器,却并非不知道生命的珍贵。
可惜许多年来,他也只能看着无数人死去,他的士兵,他的战友,他的孩子们。
艾尔维特真心希望宴池能够挺过去,能够适应,能够成功,即使不为任何功利目的,他仍然希望宴池活着,并且健康的,正常的活下去。
不过事情对于宴池,就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了,他迷迷糊糊的在被注视的毫毛倒竖中醒来,还没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问题就已经油然而生。
问,一觉睡醒就发现全军男神表情复杂的站在自己床头看着你,为什么?
……如果是从前的宴池一定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排队型:暗恋你!
现在么,呵呵,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宴池醒过来,下意识的爬起来,十分手忙脚乱,也挺惊恐,感觉很像是做贼心虚:“你回来了,阁下?”
艾尔维特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他了,后退一步:“嗯。”
然后紧接着就问:“想去看看死神吗?”
早就习惯了他话题的跳跃,宴池也不是很吃惊,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全黑的窗外,惊讶的是另一件事情:“现在?”
艾尔维特:“明天,如果顺利的话。”
这有什么顺利不顺利吗?难道还要看死神有没有档期?宴池不能理解,只是飞速扣上解开的扣子,顺便把那本《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塞进被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