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勒伦奈。
她醒来之后就毫无间歇的自己坐起身,靠在床头,身上连着的电线和管子互相摩擦,发出细碎声音。虽然行为举止都未曾透露,不过她确实是如此的虚弱,甚至让人害怕在冰棺的极寒环境之下会碎裂成冰块,最后风化成齑粉。
有时候艾尔维特也有这种不现实的恐惧。
勒伦奈并不寒暄,只是靠在床头十分清醒的点点头:“艾尔维特,我看了你的资料,不过叶赛尔相当吝啬,似乎认为我略微存活一会,就是在生吃自己的大脑,现在,和我说说,你的具体推测。”
她不停顿,甚至十分跳跃,不过艾尔维特完全熟悉她的大脑是如何工作的,也不用问就知道勒伦奈想知道的是什么,而他在这之前也得到了叶赛尔的第一个小结报告,还有自己的第一手资料,很容易就能回答她:“我认为自然人也在进化,就像是来木人随着我们的逼迫而迅速进化,甚至是异化,自然人在银河帝国时代就开始努力的进化方向,终于开始突破进展了,如果没有猜错,秘金在这方面也很有帮助。”
“寸土寸金啊。”勒伦奈低声感叹。
不过她并没有打断艾尔维特的意思,而是十分感兴趣的继续看着他,等待他讲述下去。
这也是难得的,勒伦奈能够和人交谈的时候。
艾尔维特也没有停顿,接着解释:“而你是知道的,宴池适配的死神,是模拟动物的机甲,百分之百的概率几乎让我有理由在没有实验过的情况下相信,宴池的异能终将进化为模拟动物方面的,不过很难说他是否能够真的和死神匹配,它的问题不少。”
勒伦奈直接忽略了自己知道的部分,点点头追问:“如果失败,你认为会怎么样?失败几率大概有多少?”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他们在谈论一个盼望许久的希望终于出现火种之后,是延续下去,还是空欢喜一场,彻底消失的问题。
艾尔维特停顿了一下,显然有些犹豫:“我认为,失败几率在百分之八十。”
勒伦奈感兴趣的挑眉,示意他继续。
“死神的操作模式和我们的机甲是同一代,具体驾驶方式你很清楚,而这对自然人的要求太高了,宴池只是一个年轻人,身体素质,精神强度,甚至仅仅是适应能力,都会成为难关,我们只有基因检测报告的百分之百,这是理论。但银河时代因为战争而被迫穿上机甲的那些天选之子最后如何死去,我们知道。”
当然,他们都无法负荷,爆体而亡,甚至根本就是送死。
勒伦奈沉吟,但并没有唏嘘,而是分析:“所以你把希望放在异化上?”
艾尔维特点头:“这几乎是所有的希望,也是一条路。”
勒伦奈知道他已经让宴池尝试过浸泡秘金水,如果叶赛尔实验没有问题,接下来就是注射,饮用,用各种手段催化他的异化,把他当做唯一的小白鼠,珍惜而尽情的实验,好探索出一条人类的路。
这个少年没有选择。
他才刚刚成年,就要准备用一个军人的天职所决定,以非军人所期待的方式,自愿为国捐躯。
十分残忍,但这就是他的天职,也是他的天赋。
她微微闭了闭眼睛,银白瞬膜一闪而过:“给他训练,最严苛的训练,无论如何,哪怕是苟延残喘,在新的人选出现之前,他必须活着。”
艾尔维特点头。
不是他们没想到克隆这条路,只是叶赛尔已经发现,秘金浸泡入体,会对基因发生改变,这时候克隆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不稳定状态的生物,换言之,怪物,没有意义。
所以目前来看,宴池还是唯一的。
因此珍贵。
“还有呢?你认为这次袭击你的外星人,是诺曼底探索到的那个位置而来的入侵者吗?”勒伦奈换了个议题。
很显然,对于他们来说,外星人的存在不是秘密,甚至艾尔维特手里还有几份稀缺的影像资料,所以他能肯定的回答:“我认为是,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有失去先机。诺曼底并未接近,而是直接返航,不可能惊动他们,而如果他们只是初步接触来木人,那么按照来木人的情报,对我们的科技水平仍然不够清楚,并不算是没有时间。”
来木人毕竟只是在驻地军团附近活动,对于人类文明很显然也缺乏理解,因此艾尔维特认为,也许战争不是目前最优解。
勒伦奈轻轻敲着枕头,若有所思,随后十分人性化的打了个哈欠,露出几分慵懒:“看来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和国会商讨解决,或许到了阿斯托莉雅出马的时候了。”
星系之内两个高度发达,互相不清楚底细的文明想要开战,虽然可能是因为意外或者误会,但是绝不可能是拍脑袋决策,这中间大有可为,勒伦奈显然也没有独裁者强烈的征伐冲动,因此表现的相当镇定。
想起议会,勒伦奈不耐烦了一点:“孩子们还好吗?我想他们不会那么听话。”
艾尔维特显然没有她这种慈母情怀,只是简短回答:“还算合理的挤压,你也知道,居安思危是稀缺品质。”
“说到底,他们也根本没有把来木人放在眼里,”勒伦奈摇摇头,露出带着冰雪气息的微笑,喃喃自语,若有所思:“他们也确实太碍事了,屠杀计划启动?”
冰棺内的气氛瞬间肃杀。
勒伦奈虽然看起来是个完全的人,甚至尽善尽美,但她不是,如果说艾尔维特是战争机器,她就是全知全能,人类创造了她,是为了做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
勒伦奈是主脑,是全人类的母亲和守卫者,也是一个没有人类感情的怪物。
她的眼里没有个体,只有族群的延续,善恶是虚无缥缈的概念,存在才是现实的,因此,她说出的屠杀,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抹杀一个种族。
这种考虑并不带感**彩,也完全不在艾尔维特的职能范围之内,所以他不插嘴,也不准备改变,而是等待着勒伦奈下令。
这就是诺亚方舟和更早之前的实验室里,这两个人造人的相处模式,勒伦奈是一切,艾尔维特是战火,是城墙,是屠刀。
勒伦奈微微笑了起来。
第11章
勒伦奈的微笑像是绘在彩色玻璃上的圣母像,温柔而冰凉,她缓慢的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到时候,惊动了外星文明,反而会得不偿失。”
艾尔维特不予置评,十分平静:“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跟我谈谈那个孩子吧,”勒伦奈又将话题转了过来,很显然她对于这个某种程度上的希望之子,兴趣比外星文明和国会那群麻烦精都大多了:“你也知道我在这里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既然还有一点时间,那就讲讲这个孩子吧。”
勒伦奈的情况严格来说并不是疾病,也并非作为第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造人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而是在护送诺亚方舟舰队脱离银河系的时候被宇宙射线穿过身体,因此保持着“正在死去”的状态,一直到现在。
为了让她存在,科学院不得不把她冻结起来,除非必要不能解开。当然起初他们也考虑过让勒伦奈运用第二种存在形态继续活跃——人造人同时也是一种主脑,他们同样可以以脑电波的形式上载到网络,从而在网络世界作为AI存在。
但这个方案也宣告失败了。
所以现在唯一的方法可能就是科学院一直致力研究的,能够容纳勒伦奈身体的躯壳,将她的大脑转移,从而获得新生。
不过截至目前为止,研究都不怎么顺利,所以在可以想见的将来,勒伦奈仍然要在冰棺里生存。她自己对此倒没有很多意见,毕竟在生命之初的二三十年,她始终都只存在于研究室,作为一个人体验生命本身,更是从来就没有过的体验,当然不会觉得缺憾。
尤其是即使这样她仍然没有和外界脱节,通过艾尔维特的双眼,她几乎是注视着一切自己想要知道的场景,而与外界的沟通渠道,显然不只有这么一个。
勒伦奈对娱乐和感情的需求都基本等于没有,和艾尔维特会面,就是她所有的娱乐和放松活动了,艾尔维特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双方都没有把这些谈话当做太官方正式的事情,既然她想知道,艾尔维特也就顺从的说下去了。
“非常典型的青少年,”艾尔维特的第一句就是能让宴池背过气去的评语,随后才补充:“正如你所说,圈养对群体有利有弊,孩子们固然成长的十分健康,相对愉快,但他们对世界有多残忍,确实认知不足,我认为这和教育系统勒托的失职也有很大一部分关系,她显然不太适应孩子们一代代的变化了,而人类的本性就是这样,耽于安逸,目光短浅,渴求安宁平静的生活,繁华与文明……他们和曾经也没有什么区别,宴池只是其中一员,当然和他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勒伦奈没有想到,艾尔维特并没有从宴池的军事素质开始评价,不过很快就挑了挑眉:“看样子他也让你感到意外了。”
艾尔维特微妙的停顿片刻,承认:“是的,你知道我对人类的观感,也知道我对青少年的观感,这里不必赘述,他让我意外的是,抗压性和心理素质,未免都比我预想的好,所以对于将来的实验,我其实怀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