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池都看见艾尔维特用手指头无声的敲桌子了,他以前可没有这种小动作。
窥见不太一样的艾尔维特,在平时应该是个值得高兴的发现,但宴池现在也完全无心高兴,只是觉得空气的压力都骤然变大了不少,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种气氛之中,乌木通人和阿斯托莉雅动作同步了,阿斯托莉雅的提案没有通过,离开独立星之后,乌木通人发动了攻击。
攻势之猛烈,简直就是向着新地球倾泻一片光幕。
卡拉狄加首当其冲。
宴池和陆时都上阵迎敌,只是暂时还处于以战舰为单位的战斗之中,不至于出动机甲。
或许是新人类在攘外安内的基本方针上取得的成功刺激了乌木通人,他们拒绝了阿斯托莉雅的通讯请求,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夷平新地球。宴池知道这就是生死存亡的关头朕正到来了,反而和上次在生命危险之中的反应差不多,反常的镇定,甚至把一切包括艾尔维特都置之脑后,决意可以放弃了。
为了全人类。
只是这个决心当然没有告诉艾尔维特知道,宴池虽然很有直男风气,但是总算有点求生欲,想也知道艾尔维特不会想听到这种话,虽然他们彼此都存了死志,可是并没有必要在战争的刚开始就说这种话,于是在心里默默下了决心,想到艾尔维特,又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实现那次安抚他的诺言,虽然宴池有选择的话肯定不想在虚拟世界和艾尔维特再续前缘,但无论如何这也是一种冷飕飕机械主义的浪漫,总比死了就是什么都留不下好一点。宴池其实并不认为那个虚拟世界里保留的人格数据就是他自己,但是这要如何分辨也是个十分高深的哲学问题,“我之为我”,因此自觉放弃了。
至少艾尔维特肯定能从中得到安慰,那似乎也就够了。
宴池虽然并不介意艾尔维特给自己带来痛苦,但毕竟还是受不了给艾尔维特带去痛苦的。他闯入艾尔维特毫无波澜的生活中,一心想要留下痕迹宣告领土主权,可那毕竟不应该是痛苦。
认真的想,宴池也知道如果没有他的话,艾尔维特现在绝对不会是什么人的丈夫,他只会仍然做他,说不上快乐,可也没有痛苦的隐忧,更不必承担他可能会死的这种风险。
从理智上宴池当然知道他也给艾尔维特带去了许多新鲜的东西,但那不是他用死亡把艾尔维特新生的爱意摔碎的理由。
第74章
宴池的指挥作战其实没有什么机会真正练过,但意识却因为师从艾尔维特和陆时两个元帅而十分出众,即使匆忙之中挑起大梁也照样没有出什么差错,反而总是另辟蹊径。
宴池原本的风格就说不上多保守,何况现在饱经艾尔维特的训练,深受影响,自己的思维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在面对不熟悉的敌人乌木通人的时候,反而显得适应十分良好。
这时候也体现出了之前宴池冒着生命危险录制的情报有多珍贵,在科学院以叶赛尔为首的工作组研究分析之后,他们终于在正式开战之前换了一次设备,有一些专门针对乌木通战舰和机甲的设计,在战场上不断发挥作用。
虽然仅仅根据录像和之前的乌木通人尸体还有收缴到的武器样本,并不能直接建立一个数据库参考,因此能够起到的作用很有限,对于乌木通人战舰上的那只眼睛,他们始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为此损失了许多战士。
宴池始终认为这可以用机甲的大胆操作来引导他们自相残杀,可这始终只是个理论而已,和他之前针对星际海盗进行的操作有本质上的区别,首先就是这个炮启动需要的时间虽然长,可是速度却太快了,一般机甲根本无法顺利逃脱,只能被轰杀。就算是死神这种等级,始终也不过是能够用尽剩余能量全部输入防护罩保全性命而已,宴池这个大胆的想法也始终只能是个想法。
叶赛尔也赞同他的想法,但是在他持续因为战斗减员而低落,三番五次来询问她的解决方法的时候,也叹息着直接否认了:“这很难。我需要时间,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宴池,你不认为你现在的低落已经不太正常了吗?这不是你的责任。”
宴池确实看起来不太好,虽然现在大家普遍都缺少睡眠脸色很差,但宴池的精气神已经发生了变化,叶赛尔就算是再不喜欢多管闲事也感觉自己是不得不说了,见宴池抬起头来,仍然是一副卸去武装之后有气无力的样子,靠在指挥室显示屏对面的桌子上,一副沉重的模样,也不得不多说几句了:“我们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国家独立和不被侵犯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当然包括你,但你要知道,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战争就是会死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值得和不值得,唯一能够让他们死得值的方法就是我们取得胜利。醒醒吧,宴池,现在根本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
她说得又快又急,语气算不上好。因为叶赛尔虽然不是人造人,但是胜过人造人,在这种问题上宴池目前除了陆时,还没有见到一个持肯定态度安慰他的人,倒也习惯了,闻言强打精神,用力揉脸:“我知道。”
他确实并非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已经有些危险了,可是知道事实正在发生并不能改变什么,甚至有时候只要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因为无法控制得当的情绪原因而犯错误,影响军事指挥的状态,导致更多的生灵涂炭,就越发感到心跳加速,大脑昏沉,出现身体上的神经性官能失调。
宴池并不想这样,尤其是被叶赛尔通过视频就能发现的事实越发让他感到自责,虽然很清楚对方的本意和目的都不是指责他,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我是不是太脆弱了?你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的。每次经历变故我都会惊慌失措,无法适应,好像总是很需要别人的支持,开解,安慰和鼓励。”
叶赛尔蹙着眉没有接他的话茬,继续上下打量他几眼,啧了一声:“艾尔维特是怎么回事,你的心里状况本来应该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才对。”
听到这个转火到艾尔维特身上的指责,宴池倒是极了,马上截住话头阻止他:“你不用告诉他!”
他的反应太激烈,叶赛尔察觉出不对,眯着眼睛严厉的看着他,显然是在等待他给出一个理由,否则无论宴池怎么坚决反对,她也会做她认为有帮助的事情。
宴池觉得气馁,瘫在椅子里,彻底不再顾忌形象,解释:“对,是我在瞒着他。我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个无法独当一面,无法承担责任,不能被信任的人。我是一个身居要职的成年人,叶赛尔,我完全清楚我的工作内容和职责,我本来也应该独自完成,独自去经历这些考验,而非一有什么问题就马上去找寻帮助。我相信所有人实际上都面对过失去战友的痛苦,他们是怎么度过的呢?”
叶赛尔沉默了。
宴池苦涩的笑了笑,轻声回答自己:“他们不为人知,接受了这件事。我并不觉得自己太过特殊,虽然你们大多数人都认为我有些没必要的敏感,这有时候就是优柔寡断,但这是我的问题,我只能自己去解决它,不借助任何外物。”
叶赛尔仍然没有被他说服,迅速的提出:“但如果情况足够严重,你的抗拒心理就是毫无理由的。”
宴池点头承认,但仍然拒绝接受寻求帮助的建议:“我知道,我希望不是。我不仅仅是因为不愿意被艾尔维特知道我的脆弱和无能为力,才不选择找他解决我的问题的,当然这确实也是一部分的原因。但你要知道,他是我的伴侣,不是我的监护人,既然他能够将我放在这里,认为我可以完成任务,我就相信我是可以完成,可以履行自己的职责的。我相信他的判断,也相信我自己,我只是遇到了一个老毛病,身为渺小卑微的人类,我在不受控制的怜悯整个世界。我本来没有这个权力,但我却无法遏制自己。”
“但我可以克服。”宴池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神涣散,显然注意力也不怎么集中,叶赛尔相信他是在深入的考虑自己的问题,于是也没有打断,最后他坚定的最后陈词。
面对他坚定的态度,叶赛尔显然也说不出太多来,况且实际上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们两个甚至如果没有公事需要沟通交流,根本就不应该有时间谈及这些问题,于是只能匆忙而坚定的结尾:“好吧,我不会去说,但你必须答应我,在严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尽你所能的寻求帮助。”
宴池郑重的答应了,随后他们就结束了对话。
坦白承认问题所在确实对心情很有帮助,至少切断了和叶赛尔的通讯之后,宴池并没有如常感到一阵空洞的失落,而是深吸一口气,仿佛从刚才的那番对话,从叶赛尔毫不留情揭穿到底的关心之中汲取到了某种力量,切过页面,继续分析最近收集到的数据了。
卡拉狄加注定陷落,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宴池知道陆时对这里已经产生了近乎于家乡的感情,实在难以割舍,可是在战争之中陷落之地,从来不少。他们会坚守至最后一刻,这就是最后与卡拉狄加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