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池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看待这样过于深厚,甚至催人泪下的感情。
他甚至只能听完,然后什么也不说。
陆时说的是对的,这不能仅仅定义为爱情,因为勒伦奈也不能仅仅定义为一个人,她是一切。宴池完全明白这种感觉,甚至明白为什么陆时至今都没有说过。
你爱上了宇宙,你什么都不用说,因为宇宙就已经包含了一切。人向宇宙要任何东西,都是无法实现,甚至是不应该的。
宴池悄悄换气,发现自己倒是手心冒汗了。刚才陆时说话的时候,他总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仿佛是两个凡人不敢高声语,在惧怕某些自己无法解释的东西。现在陆时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平常模样,宴池也随之悄悄恢复原状。
还没有彻底缓过来,陆时突然说:“所以你就能理解我对你的羡慕了。”
宴池被吓了一跳,然后思考片刻点头:“我真的明白。”
这甚至都不用多说。
随后,对于陆时而言,坦白自己一生最大的遗憾,也是最惊险的奇遇的过程,就这样结束了,他很快突如其来的提出了新的问题:“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成为唯一的自然人元帅吗?”
宴池沉默片刻,古怪的凝视着陆时:“您是想说……因为爱情?”
“……”这次轮到陆时沉默了,年轻人的脑回路就是与众不同,陆时感觉自己可能确实是跟不上时代了,也十分谨慎的回答:“这倒不是。”
虽然说,勒伦奈肯定在他的人生之中起到了非常大的激励作用,甚至是决定性作用,多少次死亡的边缘,陆时都是因为心中的信念而坚持活了下来,可是能够成为元帅不是仅靠个人努力就能够办到的。
宴池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不对,连忙改变说法,诚恳回答:“我不知道。”
这是实话,其实他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军部一定要设置三个元帅,而且陆时比起功勋虽然不会低于艾尔维特和明光宫,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名望远远不如其他二人。这不仅是因为他长时间的在卡拉狄加坐镇,也是因为他的历史展开来没有其他人长。
何况人造人和自然人官居同职,总是会让人觉得自然人有些勉强。
宴池对过往历史知道的并不多,但陆时在时间上就已经输了,算是艾尔维特和明光宫的后辈。而且他也不知道军部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设置三个元帅,只是被引导着稍微往深处思考,就忍不住产生了合情合理的推测:“是为了让自然人和人造人在军部仍然平衡?”
从国会和军部两相对立的角度和原因来看,这个推论不是不靠谱。
陆时也点点头:“是因为这样,你知道,人造人是离不开自然人的,他们和我们虽然有所分别,却是一个整体。”
这是当然,不谈人造人是为了自然人而产生,单就同属一个社会,自然人占了绝大多数来说,自然人也是相当重要的存在。
“所以,任何地方都要有人造人的声音。自然人只在乎我们的生存,可我们自己必须要在意如何生存。我知道你,你当然相信世界上还有公平正义和善良需要践行,可是你也受到了许多人造人观念的洗礼,在他们看来,这都是不存在的假设概念。但我们需要这些哪怕是脆弱的假设概念,因此必须有人为此奋斗,为此发声。”
陆时说的坚定,宴池觉得很神奇:“这是勒伦奈的设计?”
理论上来说是的吧,但是勒伦奈……
她的人设崩了。
宴池有些凌乱,这真的不符合他所知道的勒伦奈的形象,但陆时毕竟早就知道了,因此反应良好,继续稳稳当当的说下去:“所以她说,应该有人为此而存在。这个人从前是我……”
他期待的目光落到了宴池身上,宴池一个哆嗦,马上斩钉截铁的接口:“现在也是您!!!”
他隐约意识到为什么陆时一直以来都对他特别刮目相看,特殊对待了,可是这个重担他真的不敢接啊!不说陆时这话实在不祥,宴池也根本不认为自己现在就能够取代陆时的重要性。他是很明白的,自己才疏学浅人微言轻甚至根本都不知道这工作该怎么做,完全不足以承担这个责任啊!
陆时甚至都被他的警惕和肯定逗笑了,但仍然说了下去:“这个岗位是不能缺人的,一直以来,我都很为继承人的事情发愁。一方面,自然人之中能够产生媲美人造人的天才本身就十分艰难,另一方面,能否有足够的重量来与人造人所代表的精英抗衡,为了普通人的幸福感——这是一个非常奢侈的概念——而发声,也很难。所以,我确实长时间以来都觉得自己必须继续坚持下去,在这里屹立,作为地标,作为存在感。但现在我们有别的选择了。”
他又看着宴池。
宴池几近崩溃,很想说自己也不行,但陆时的理由是很现实的,即使不考虑不吉利的那个可能,他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了,宴池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适合这个岗位。第一条是他有信念,第二条是他会组建新生的军团,甚至包括创造新的作战方式和军队功能,第三条是因为他是艾尔维特的丈夫。
他固然年轻,固然根基不稳,威望不够,可有了这一条,他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代表人物。
宴池对于别人老提这茬其实没有什么感觉,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觉得饿了,主要是因为对于他自己而言这也是个攀登上去之后好久都不能从成就感之中缓过神来的高峰,因此似乎其他人仍然处于非常把这回事儿当新闻的心态之中也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的,甚至隐约觉得自己很能跟随主流心态。
所以要推拒,宴池也实在找不出理由推拒了。插科打诨的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他不能在如此严峻的态势之下面对陆时的托付,始终采用逃避的心态。于是宴池也沉默了,过了不知多久,坦荡的肯定回答:“我知道我现在还远远不够承担这种责任,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做到,希望您能教我。”
到底是无法放心的夸下海口说不会让对方失望的,宴池也提了一个学习的要求。陆时答应的很痛快:“我会竭尽我所能。”
宴池这就算是多了一个导师,成为了陆时的嫡系,传人,弟子,他的意志和目标的继承者。
他知道,陆时之所以同意他的请求,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想要加重他的砝码,让两人之间的更迭更加顺利和自然,而且师出有名。毕竟宴池不愿意用自己的婚姻关系来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职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时候宴池才意识到,其实和艾尔维特结婚的影响完全不止于对他们两个人作用,甚至能够影响国家和军部。
这感觉很微妙,他感觉自己成了蝴蝶效应之中振翅的那只蝴蝶,但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似乎只是出于本心去追求一个人,到了现在却能够改变世界,甚至是新人类的未来。
承担责任永远是一件沉重的事情,对于宴池来说更不容易,他总觉得因为作为蝴蝶振翅的原因,他被许多人推着大跨步的前进,总是感觉脚印不够扎实,迈步跨得太大,沿途什么风景都是匆匆而过,但也很理智的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他跨越的距离实在太远了,如果没有大跨步,或许是无法达到今天的现实的。
只是这个过程太快,就会让他觉得拥有的一切都不太现实。
宴池没有跟陆时学习多久,阿斯托莉雅就到了星际联盟的独立星球进行申诉,并且要求获得星际联盟理事国席位。
过程殊为不易,宴池虽然不在卫队之中,但是消息却很灵通,几乎只差一天就能知道这些事。其实宴池和艾尔维特在这件事上的观点一致,阿斯托莉雅冒着生命危险选择赶去参加会议,无论如何都要争取这个机会的原因并不是真的想要靠着这个会议得到有利形势,而是让星际联盟有新人类的声音,让新地球首先存在,然后在战场上取得对乌木通人的胜利,之后才能有谈判获得和平的机会。
此行虽然是铺路,但也是趟雷,是开荒,艰难困苦,在所不惜。
从离开新地球的防御范围之内,阿斯托莉雅一行就一直遭到干扰和狙击,如果不是明光宫亲自带领大风军团倾巢而出的精锐护航,恐怕根本没有机会到达独立星,更不要说即使是成功抵达了目的地,也并不代表其他人就这样死心了。
好在有莫里斯暗中相助,还有其他宴池不知道存在的间谍辅助,再加上狮王星站出来声援,阿斯托莉雅总算是按照计划有了发言机会,能够发出代表新人类和来木人的声音了。
宴池隐约知道这就是风雨的开端,忍不住成天感到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有因为顾忌形象和影响,还要控制自己。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现太青嫩,看陆时的反应就知道,但这种事情也是无法控制的,只有等着习惯和接受之后才能好些了。
好在其实也没人说出口嫌弃他不够镇定,据宴池观察,大家的区别也不过就是表现出来了和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实际上每个人都提心吊胆,一方面担心阿斯托莉雅是否能够达成计划,一方面担心之后的战争。宴池还算好的,百爪挠心,但总算有事情可以做,投入进去就能镇定下来,可是陆时和艾尔维特这样的,工作内容也就只剩下了等待,内心估计更加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