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兼说着往院子那边看。宋薇在姚夏燃面前舞剑,摆起招式请姚夏燃指点,两人有来有往像是相谈甚欢。
这时身后应予推门出来,盯着不远处的宋薇和姚夏燃站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睛觉醒了似的凶狠。他朝小个儿鞠了一躬,“谢谢你帮我把书捡回来”,又朝飞兼鞠躬,“谢谢你给我备的炉子”说完闷头往廊子里走。
小个儿凶巴巴的喊应予,“你能去哪儿,衣服还没干。”
“没事,我坚强。”应予手里攥着《铸剑真经》回头笑,呲牙咧嘴的。“我去找续本,找不到就不回了。”
应予生怕被拦,话说完溜的飞快。飞兼和小个儿头回听说“续本”,“难道将军这几日成天逛书市找的就是那玩意儿?”
姚夏燃看见应予离开,像是早就料到了,过来递给飞兼张纸条和信封,“跟上他。带他到纸条上记的这个地方,把信封交到说话最多的那人手里。”
“将军不去?”小个儿意外的问。
姚夏燃握紧拳头又松开,“我不去更好,去了怕忍不住。”
只不过离开一会儿宋薇就派丫头过来叫姚夏燃,“今晚有灯会,小姐想问姚公子是否愿意赏脸一同前往。”
姚夏燃抬眼看等在院门口的典狱长之女,长裙及地姿容端庄,旁人眼中难得的佳人。他兴趣缺缺但还是应下,“好。”
飞兼和小个儿说是陪应予找老书摊,其实是领应予往姚夏燃说的地方走。应予一点儿没察觉,三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拐进狭长的巷子。两侧逼瑟的墙面上糊满花里胡哨的刀剑图样,巷子尽头的小庙檐上满当当插了一排大红色的幌子。庙前一棵歪脖树,枝头倒挂一把纸片似的长剑,随风飘来晃去。
原本在最前头的应予走着走着落到后面,巷子里黑洞洞的,就前面那庙里透出点亮儿。应予迟疑的停下,缩起脖子捂紧领口怯怯的说,“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小个儿看不得应予磨叽,单手拽住应予腰带使着蛮力把他带到庙前。
“等等,得敲门先。”应予说着被小个儿推进门里,满院乌压压的人齐刷刷扭头看他。应予扭头往外跑,飞兼笑嘻嘻的堵着门口没让他出去,“别害臊,快找人问问有没谁听说过你要寻的书。”
应予没想到小小庙门里会塞这么几百号人,每人都穿着一样的一副梳一样的发髻。扰了人家集会他本就紧张,咽下口唾沫清清嗓子,一寸寸的扭过脸刚那么抬眼一看应予心头狂跳,人人背后都印有“铸剑真经”几个字!
一位白头发老头拄着根拐杖蹒跚的走过来,腰一弓客客气气的搓了搓手,“这里是王城顶尖剑辅机构‘一日成匠’,今日名额已满,几位若是想报名听讲还请等……”
老头正说着接过飞兼手里的信封匆匆看了一眼赶快收进袖口,顶起前胸又摆出副严肃姿态。他一一从飞兼小个儿脸上看过,视线最后落在应予身上,眼神忽然热切的像换了个人,他握住应予两只手朝自己猛的一拽,“二十年过去,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33章 火树银花
应予觉得自己命运扭转的时刻就是此刻了,他摊开书正要把攒了多年的困惑对“老师”一一问出,老头抢走应予手里的《铸剑真经》扔进火堆。陪伴应予二十年的支柱瞬间成灰,被风荡起迷了应予的眼。纵使这样应予也没眨一下眼,他失魂落魄的在身上摸索,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起烧掉了。
“从今往后你不再需要这本书。”“老师”双手背在身后,拖长声音摆出副超然的样子。应予慌乱的抓住老师飞扬的衣角,生怕眨眼间人飞走,“那续本呢。”
“别急。”老师揽起袖口,将掌心覆在应予的发顶。周围人头攒动却又鸦雀无声,这是应予心中向往多年的神圣时刻,他闭上眼睛平摊开两只手举到胸前。老师却推开应予的双手把他打了个转儿,招呼左右一齐把应予轰出了庙门。
应予一边抠门缝一边奋力砸门板,“师父师父”一声接一声的叫。看见应予手指甲抠的出了血,飞兼气不过挽起袖子要帮着撞门,小个儿拽住他小声说,“别给将军添乱。”
门缝里老师最后对应予说,“续本在你心里,你现在有资格为自己写出续本。若想真的脱胎换骨,从身到心到行动都必须与往日不同,放手去做,从今日起路要你一步一步自己走出来。倘若你真的迷茫,就去找新的支柱助你前行。”
应予骤然收回手,背抵着庙前的石兽一寸寸秃噜到地上,片刻间像蜕层皮似的出了满身淋漓大汗。等了很久应予还是缩着头没有起来,飞兼蹲到应予面前,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小心翼翼说,“咱先回家,嗯?出门时将军嘱咐了,不要耽搁太久。”
应予这才回了神,他抬头看看小个儿又看看飞兼,眼睛一动不动盯住他们脖子上的黑金索,像想起什么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许多。“还剩一百四十天。”这么说了一句,应予扶着石兽站起来。他把身上沾的土拍掉又一丝不苟的捋平袖口,恭恭敬敬朝庙门鞠了三次躬,转身迈着大步走出窄巷。
回去后应予没一点迟疑的,在第二日就收拾行李搬进了剑坊里,连年三十都没在府里过。期间有好几次飞兼想带着吃的去看应予都被姚夏燃拦了,后来连其他院子里的婶子小厮也开始打听应予的下落,他们念叨着应予的小故事还没讲完呢。
从始至终最沉得住气的反而是姚夏燃,他从不提应予的名字,也没表现出一点的想念,每日早出晚归忙于各种引荐和关系走动。
短短几日中王城宫中发生了巨变,东宫易主,朝堂上的官员升升降降换了个遍。宋薇的父亲跟太子母亲沾了点亲再加上平日兢兢业业一连官升三级,摇身一变成了朝廷要员。而蹊跷的是宋薇的长姐因不伦之事败露被家族除了名,宋薇成了名门大户的大小姐,每日到宋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宋薇却只认准了姚夏燃,有事没事就去姚府探望老太太。
正月十五这天,用早饭的时候老太太看着墙上挂的诸葛连弩突然对姚夏燃说,“我不管,今天我大寿,晚上宴席前你必须把小心肝给我接回家。”
那连弩是应予亲手给老太太做的拜寿礼,昨天托人送到家别提多投老太太脾气。做连弩的手艺失传多年,即便有图谱存世也没几个工匠能复刻的出,再说应予巧妙的调了结构和大小,正适合老太太外出打猎时玩。连弩的消息一走漏出去就引来不少贵族前来拜访参观,老太太乐呵呵的显摆了一整天。
姚夏燃的反应还是淡淡的,不怎么上心的应下奶奶的话,“晚上叫人去接他。”
老太太凶巴巴的拍桌,“你亲自去。小孩儿在城里无亲无故的连年都没好好过,你带人来的,现在有了姑娘你却对人家不热乎了。宋家小姐今天下午就到,你晚饭前正好闲着。”
姚夏燃拖着腮帮子玩了会儿筷子,最后不大情愿的说,“再看看吧。”
傍晚时飞兼被派了其他活儿,小个儿没辙了到马厩牵马打算去接应予。小个儿举着根大萝卜刚到后院,姚夏燃骑在马上飞也似的出了后门。喂马的萝卜进了自己嘴里,小个儿嘎吱嘎吱痛快的嚼了几下,站门边看着将军绝尘而去。
“不是说不愿意去么。”小个儿一边嘀咕一边往回走,跟飞兼撞个正着。飞兼瞥了眼马厩捂嘴嘿嘿嘿,附在小个儿耳边悄声说,“什么是喜欢的,什么是必要的,咱们将军从来都心中有数。避人耳目不是不会,是他不屑。你瞧瞧现在,装的多像。”
姚夏燃载应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应予东倒西歪的坐在姚夏燃屁股后面,累的都不怎么说话。不远处的街市人山人海,楼阁亭台上成串成串的花灯高高挂起,琴瑟悦耳红潮涌动。姚夏燃特意绕开人多的地方选了条背街,就他们两个,在马背上不紧不慢的往家走。
多天不见,应予觉得姚夏燃变得冷淡许多。应予在姚夏燃背后别扭了一会儿用脑门抵姚夏燃的肩膀,等啊等姚夏燃还是没什么回应。应予抿紧嘴唇,红着脸猫腰钻进姚夏燃斗篷里搂他的腰,摸索着把怀里焐热的一把短刀系到姚夏燃腰带上。
“这是我现在能给的最好的,以后我会给你更好的,大师傅天天夸我呢。”应予的声音和手都紧张的发抖。
“嗯。”姚夏燃冷冷的应了一声,眼里的火早就遮天蔽日。他握住剑柄,指腹在上面磨了磨没舍得立刻抽出来。
没一会儿应予就这么搂着姚夏燃的腰睡着了,姚夏燃怕他掉下去单手拽着马缰腾出手把应予的胳膊搂紧。姚夏燃的手指从应予缠满绷带的指根穿过,情不自禁的握起应予的手偷偷亲他的掌心。这时远处鼓楼上方忽然炸开朵烟花,“咚”的一声应予醒了。
姚夏燃没有躲闪,坦荡的低头看他。俯身亲他的眼皮,然后是嘴。
“讨厌么。”
应予没摇头也没点头,在火树银花的夜空下他分不清溢彩流光的是谁的眼睛,带着困意又有点迷糊的……舔了舔嘴唇。
第34章 预言
应予从马上下来时脚是软的,就这么一软一软的跟老太太拜了寿,又软哒哒的坐席上闷头吃饭。老太太关心的问他脸怎么红透了,应予感觉出旁边姚夏燃在看自己,半晌憋出几个字,“我晕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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