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点都不想见你。”廖清舒咽了咽口水,目光划过他左边空荡的裤管,“这就是被那个穷奇撕的吗?”
安木犀的脸色顿变:“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廖清舒道,“据我所知,所有的半凶兽监护者都会有个很装的英文名,而你又少了条腿。”
“穷奇的事你知道?”安木犀挑眉,顺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也好,省得我解释了。不过有件事我得说清楚,另起一名,不是为了装,而是要掩藏真名,不过英文名比较好起罢了。”
“你每杀一个人都要解释吗?”廖清舒故作淡定地问道,视线左移看向门边,忽然看见空气震荡了一下,一个人影缓缓自虚空中浮现,冲着廖清舒挥了挥手。
是那个穿着紫外套,留着灰色长发的男人。
注意到廖清舒惊讶的目光,他轻轻眨了眨眼,将一指竖在唇前,作了个“嘘”的手势。
廖清舒:“???”
这人到底谁?他也是革扬他们一伙的吗?
廖清舒又去看革扬,革扬却只静静站着,似是完全没察觉到身旁多出来一人。
“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解释。”这厢,安木犀还在回答廖清舒的话,“我们下手通常很讲究时机,速战速决,一击毙命,没空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你是个特例。九方梓彦续了你的命。”
发觉廖清舒正看向革扬,他轻笑起来:“革扬,你认识吗?他的兄长曾是九方梓彦助手,亦是死在那只半妖穷奇手上。”
“所以呢?”廖清舒渐渐明白了过来,猛地一挣,桌子被拖得哐一声响:“他杀了人,你们就想要我来偿?!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不不不,你误会了。”安木犀煞有介事地摇起了手指,“我们想要的,并非‘复仇’,而是‘匡正’。”
廖清舒喘着粗气望向他:“你什么意思?”
“你看啊,我呢,也是做过监护者的,对你们也是自认有些了解的。”安木犀温和地说着,金属棍靠在椅边,一手轻轻敲打着断腿:“别人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些怎样的怪物,但我知道。你们这些半凶兽,不管表面上是怎样楚楚可怜的样子,本质上,仍然是一样的。嗜血、残忍、没有感情、不知回报,学院以为可以将你们驯化、控制,但那根本就是办不到的。那些恶,是你们的天性,不管别人对你们有多好,哪怕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你们,没用的,养不熟的。学院所谓的‘驯化’只会让你们变得更加懂得伪装、骗人,前一秒还表现得乖巧听话,后一秒就带着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妖兽,把人咬得鲜血淋漓……”
他说得很慢,像是刚刚融化的水,缓缓流动,犹带着刺骨的寒意。廖清舒蹙眉听着,目光却望向他的身后——那里,几个年轻人无一听得聚精会神、表情动容;站在他们中间的灰发男人却在事不关己地低头看手指甲。
须臾,他抬起脸来,状似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冲着廖清舒做了个“打断”的手势。
廖清舒:“???”
“喂!”廖清舒咽了咽口水,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抖,“你说够了没有!
安木犀蓦地住了口,微微偏过头,神情有些出乎意料。
“你很不耐烦?”他问廖清舒,“还是因为我道出了你们的本质,所以听不下去了?”
“什么本质?”廖清舒扬起脖子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只听到一个失恋的男人发了疯,带着帮同样发神经的小弟到处杀人,还自诩为正义。”
安木犀的脸色倏然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廖清舒口中不停,心情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像你这样的家伙,小说电影里一抓一大把,连点辨识度没有!背弃自己的就全都是负心,伤害自己的就全都是恶人,标签一样的就全部都打死。自以为看清看透唯你独醒,其实最瞎的就是你!你当你是谁?你以为你对我、你对我们,有什么了解?说到底就是一个玻璃心的疯子罢了!”
“砰”地一声,金属棍重重地挥了下来,砸在廖清舒脑袋旁边的地板上。廖清舒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睁开眼来,直直地望进安木犀的眼睛,一字一顿:“怎么,我说错了吗?”
安木犀哼了一声,抬起拐杖,艰难起身。旁边一名年轻人忙要上前来扶,被安木犀一眼瞪了回去。拐棍笃笃地敲在地上,他转身离开,语气森寒:“正义不会不到,总有一天,你们的尸骨会变成我们的功勋。”
“去你妹的正义,你这是在犯罪。”廖清舒捏紧拳头。
“我在除害。”男人冷冷道,“革扬,到你了。你不是一直很想杀掉他吗?”
廖清舒愕然转头,看到革扬双拳紧捏,缓缓自身后摸出一把匕首。
廖清舒呼吸一滞。他认得这把匕首。这和他在九方梓彦家看到的一模一样——和插在老詹身上那把,想来也是一模一样。
呼吸变得急促,他瞪大眼睛看着革扬,刚要开口,忽听安木犀打了个响指,声音霎时被堵住。安木犀半转过头看他,眼神阴鸷:“动作快点,革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革扬点了点头,与身旁满脸鼓励的年轻人碰了个拳,在廖清舒惊恐的目光中,快步向他走去。
廖清舒轻轻摇头,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眼中微微泛湿。愤怒、恐惧、不甘,种种情绪倾泻而出,填满双眼,化为悄然泛出的金光,眨眼却又归于沉寂,变成淡淡的琥珀色,清晰地倒映出两条越来越近的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革扬。随在他身后的,却是那个灰发的男人。
革扬走到他身前,男人亦停下脚步。
革扬半跪在地,男人亦半跪在地。
革扬高高扬起了手中的匕首,男人却轻描淡写地伸手,指甲透明如水晶磨就,绕到桌脚后面,轻轻挑开了捆缚着他手腕的绳索。
“跑。”他出声道。
革扬的匕首已然扎了下来。
廖清舒不及细想,“啊”地一声大叫,就地一滚,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
革扬被他吓了一跳,匕首狠狠扎在地上。他慌张地转头,刚要起身,忽然感觉脑袋像是被谁重重按了下,磅地一声撞在桌角,头破血流。
“抓住他!”安木犀用力一顿拐杖,廖清舒顿感后颈一阵疼痛。几个年轻人都扑了上来,他慌不择路地往门口跑,忽听身后砰砰砰砰响,一转头,但见一屋子的人都摔在地上,灰头发的男人站在他们中间,正在扯安木犀的拐棍。
见廖清舒回头,他抬手就是一张符纸甩了出来,落在安木犀布在门口的结界上。絮状结界登时被融出一个能供人钻出的小洞,他冲着廖清舒喊道:“快出去!”
廖清舒仓皇点头,钻出结界,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跑,耳朵里能捕捉到的唯有自己下楼时慌张的脚步声与自己住处内叱骂与尖叫。他听到有人在喊着“有鬼”……难道那个男人竟然是鬼吗?
廖清舒毫无头绪地想着,脚下速度不停,忽然像是撞到了什么硬物,一声闷响,整个人都被弹回了楼梯上。他诧异抬头,伸手向前摸去,摸到一片硬硬的像是玻璃一样的东西。
在这层楼梯的中间,有人设了一面透明的墙。
“这结界是我布的。”一把尖细的嗓音忽然从后面传来,廖清舒骇然回头,只见革扬正拿着匕首拾阶而下,有血从他的额角蜿蜒而下,划过脸庞,落在白色的衣服上。
“我哥教我布的。”他补充着,又向下一阶,“他教了我很多……也只有他愿意教我。”
他停下脚步,俯视着廖清舒:“但他现在永远也教不了我了。”
廖清舒不住摇头,向后紧靠在结界上。革扬摇了摇头,轻轻抛着匕首:“你知道吗,以前我还很可怜你们的。我还为你们发声……就在前几年,你们发起的那个反对监护者存在的抗议书,我还发动班上同学帮你们签字、声援……可现在,我恨不得你们这些怪物刚出生就被扔进绞肉机里。”
廖清舒的瞳孔倏然一缩。
“这把匕首,是驱魔部给我的。”革扬缓缓道,“这是我哥的遗物……他们说,这是最优秀的驱魔师才能获得的标志。但我觉得这不应该只是一个标志。”
他将刀尖对准了廖清舒,一字一顿:“这是武器。是用来对付你们怪物的武器。”
廖清舒摇着头,嘴唇颤抖,喉头滚动几下,终于挤出破碎的声音:“我们……不是怪物。”
“你们就是。”革扬肯定道,“你们是炸弹。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恶……”
“我们不是!”廖清舒大声道,喉中的封印被冲得粉碎,“我们是个体,我们是独立的!我们有自己的想法!性格!感情!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就靠一张标签就否定我们,用别人的错来迁怒我们,什么都没做就一棍子打死,这种事好正义吗!”
“不正义。”革扬说着,再次举足步下楼梯,“但也没错。”
廖清舒粗喘着气,更紧地贴紧身后结界。结界冰凉,他却感到灼热无比,似是有什么在胸腔内被点燃,轰地窜起灼灼的温度,一点点地传达到内脏、皮肤,直至那双琥珀色的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