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半晌，手机那头才响起廖清舒有气无力的回应。他用力搓了把脸，从沙发上滑了下来，坐在地上，双腿隔着布料感受到大理石地板的寒意。
“抱歉。”他对着手机道，“我没想发脾气的……我只是觉得有些乱。”
廖清舒烦躁地敲了敲脑门：“陆蜚声也好，乔希仁也好，一切都乱了。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我理解。”九方梓彦道，“我也有过这样……”
“你跟我不一样，九方。”廖清舒道，“不管怎么说，你的父亲终归还是爱你的。而我那个，他就是个噩梦。他可以把脑袋一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再度出现，但对我而言，噩梦就是噩梦，它永远都在那儿，我跑不出来。”
九方梓彦张了张嘴，又默默闭上。思索良久，他不大确定地开口：“那你想报仇吗？”
“啊？”
“你要是想，我就帮你。”九方梓彦的语气非常认真，“要直接杀掉还是交给驱魔部，你说了算，责任我担就是。”
廖清舒声音闷闷，直言不讳：“说得好像你打得过一样。”
九方梓彦：“……”
“那如果我能打得过他呢？”他问廖清舒。
手机那头再度陷入沉默。过了良久，廖清舒方低声道：“我不知道。”
“……行，那就把这个放一边，我们先来讨论别的。”九方梓彦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转移廖清舒的注意力。“比如，现在的梦境？”
“嗯……这个梦境是乔希仁制造的，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果然，话题一脱离陆蜚声，廖清舒的语气就变得正常起来，说废话的水平也迅速恢复，听得九方梓彦直想翻白眼：“这不是一开始就摆明的事吗？”
“这个梦境和别的梦境不一样。”廖清舒继续废话。九方梓彦拍了下额头，安慰自己说这孩子多半还在郁闷他亲爹的事，重复几遍，总算是克制住了扔手机的冲动：“对，成因不一样，这个你也说过了。”
“那么突破的方法应该也是不一样的。”廖清舒还在废话，九方梓彦终于抓狂：“那是当然的啊！如果一样我早就出来，干嘛还在这跟你废话！”
“再结合一下这个梦的特殊设定……”廖清舒顿了顿，终于说出了一句听上去不那么废的话：“也许我们是要跑完剧情才能出去？就像打游戏一样？”
“……”九方梓彦默了片刻，道，“意思是，我们变成了演戏的道具？”
“差不多吧，不过应该要好一点儿。”廖清舒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摸了摸肚子，认命地走进了厨房——方才的大吼真的太费精力了。
他边走边对手机道：“你想，今天是我所扮演的‘乔希仁’和你所扮演的口吐白沫君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而且在我俩初次见面的剧情结束后，我们就恢复了自主行动的能力。所以我觉得，我们要跑的剧情，可能只是跟彼此有关的部分而已。也就是说，我们只用演主线，支线就可以自由发挥……”
“听上去有什么区别，不还是傀儡？”九方梓彦冒火了，“乔希仁是脑子有坑吗？搞出这么个玩意儿出来做什么！”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廖清舒探头往打开的冰箱里张望，“也许这真的是他脑子有坑的产物也说不定。”
九方梓彦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廖清舒安抚道：“淡定、淡定，往好的方面想，也许能从这个梦里找到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也说不定呢。对了，你扮演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你搞清楚了吗？”
“……你等等。我去问问。”九方梓彦说着，放下了手机。廖清舒摇摇头，从冷藏室里取了点蔬菜，又去开冷冻室的门，想找找有没有冻肉。
就在冷冻室里的寒气扑面而来的刹那，他听到了九方梓彦略显迟疑的声音：“呃……廖清舒，我问到了。”
“嗯？”
“我现在的名字……是陆蜚声。”
隔着手机，九方梓彦听到廖清舒的呼吸一滞，紧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
“淡定、淡定。”他试着安抚廖清舒，“我知道你很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往好的方面想，起码你看到的是我的脸……”
好半天，电话那头才终于响起廖清舒的回应：“九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陆蜚声的问题了。”
九方梓彦：“嗯？”
“是乔希仁。”廖清舒的胸口剧烈起伏，怔怔地低头望着，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圆。在他视线的尽头，是一个被拉出来的冷冻抽屉。抽屉上寒气森森，十余只断手断脚，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乔希仁……他骗了所有人。”
第148章 山海一梦（15）
在廖清舒的印象里，乔希仁是不会吃人的。
不管他是制服笔挺笑容温和的首席驱魔师，还是潜藏在阴影之中无声操纵一切的导师，都该是干干净净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打理，笑容中暗藏着绝对的理智，从头到尾都不沾着一丝血污。吃人这种恶心且低等的事，在他看来是不会发生在这样的乔希仁身上的。
吃人的，只会是那个生着丑陋肉翅、模样活似被烤焦的半妖狍鸮，还是已经被雷神劈坏了脑子的。换言之，只有不正常的乔希仁才会吃人。然而现在，他的眼睛却告诉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个“正常”的乔希仁，也在吃人，吃得还挺讲究。
廖清舒僵硬地合上冰箱门，又反身冲进了乔希仁的卧室，旋即厌恶地捂住了嘴——卧室的角落里堆着小山包一样的白骨，床头柜上还摆着个啃了一半的人头，外面罩了个有保鲜效果的结界，显是准备有空了继续啃。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乔希仁的冰箱那么空了——他不是没有储备粮，只是他的储备粮别人不吃而已。
廖清舒给九方梓彦打了个招呼，暂时挂掉了电话，转而去搜寻其他的地方。他用扫帚往床底下和沙发底下掏了掏，又扫出一堆细碎的骨头，甚至连床上都能找到同样的东西——看来乔老师的饮食习惯不太好，喜欢在床上吃东西。
他用垃圾袋把这些骨头装起来，小号的黑色塑料袋，他装了足足两袋半。这些东西他不敢乱扔，全部放到了厨房的角落里，又去开乔希仁的电脑。
万幸电脑没锁，也可能只是在这个梦里，乔希仁无意隐藏太多。总之廖清舒很轻易地就找到了他的上网记录，发现他浏览最多的是一个类似于交易论坛的地方，不过里面用来交易的不是物品，而是某些代砍……简单来说就是杀手。
而且从网站上方的防护封印来看，这些杀手多半还不是人。
廖清舒又打给了九方梓彦，开门见山道：“九方，乔希仁有传出过什么黑料吗？”
九方梓彦：“哈？”
“就是……涉及到人命那种的？”廖清舒一壁翻着记录一壁问道，“我看到他有杀人网站的记录。我怀疑他有雇凶杀人，好给自己加餐。”
九方梓彦：“哈？？”
“就他屋里，嗯……我回头想办法拍张照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了。”廖清舒无奈道。他手里的老人机虽然有着谜一般坚强的信号，然而款式实在是太老了，遥控器似的，连个摄像头都没有。
听他这么说，九方梓彦也大概猜出个七七八八，思考片刻后道：“乔希仁在部里的人缘一向很好，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负面消息。倒是在十多年前，他带人抓了个妖族的杀手团队，地位一下子提升了不少，直接升了特级。”
“杀手团队？”刚从座位上站起的廖清舒愣了一下。不会就是这个网站上的吧？那乔希仁也太不厚道了。而且他抓了人家团队，还怎么通过网站下单？这个杀鸡取卵有什么两样？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廖清舒的自信一下子被打消了不少。他迟疑着转身，想了片刻，又去开乔希仁的衣柜，熟练地将悬挂的衣服拨到一边，露出痕迹斑斑的内壁，表情再度变得凝重。
——果然，一个部门出来的，思路真的不会差太多。
柜子的内壁上斑斑驳驳，贴满报纸与打印出来的资料，记录的无一是凶杀案相关，资料旁边是一道道爪印，深刻而凌乱，像是困兽的挣扎。
手指在痕迹上缓缓划过，廖清舒垂下眼帘：“我知道了。他为什么要端掉那些妖族杀手。”
“嗯？”
“他想自己动手。”廖清舒道，“他憋不住了。”
当一个妖怪想要吃人时，他想要的，并不只是“吃”而已。单单的咀嚼与吞咽是不够的，撕裂的声音、飞溅的血液、临死的哀嚎、恐惧、乞求，生命流逝的感觉，所有这些加在一起，才构成了完整的“吃人”的快感。而现在的乔希仁，受困于规则、受迫于欲望，以买凶加餐的方式作为妥协，却仍不可避免地、一点点朝着另一个方向滑去。
说什么唯一一个安然度过妖化期、不曾杀生的半凶兽，不过故作平静、藏得太深而已。
反正就像他所说的，那张人皮一披，就是最好的伪装。
廖清舒将自己的想法跟九方梓彦说了，九方梓彦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想，既然如此，那他会不会一开始就在说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