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让我那么开心的份上,我就再多给你一次机会吧。”他将小瓶拿到九方梓彦面前晃悠,瓶内,大半瓶的蓝色碎片熠熠生辉,光芒流转宛如梦幻,中间掺杂着些微的红,刺眼夺目,更让人移不开眼。
“这瓶子里的精魄,如果你想要,我就都给你——无条件的,你要我就给。你可以用它来对付我,也可以用它去救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我话说在前面,第一,我不敢保证,你吃了碎片之后就一定能翻盘,也许还是会被我揍得屁滚尿流也说不定。第二,这次的碎片里,也是藏了礼物的。这次可不会再是什么列姑射单程票之类的小游戏了——这里面加了姑获鸟的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吃它就等于吃了一只没清干净的河豚,还是能吃死人的那种……九方梓彦用力闭了闭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姑获鸟的毒血比河豚还友好一点,起码致死没那么快,也不会先麻个半天,比较干净利索。
“怎样,要吗?”卓溪又冲着九方梓彦晃了晃瓶子,“如果不要就算了,最多我少点乐子……”
九方梓彦没有理他,只是久久地盯着那瓶碎片,忽然笑了一下。卓溪挑眉:“你笑什么?”
“我想起我一个朋友,他总说我‘不知死活’。”九方梓彦撩起眼皮,忽然伸手,一把扯下了耳垂上的火棘果,将沾血的果子丢出老远,“现在看来,他没说错。”
廖清舒的这顿晚饭,从头到尾都吃得心不在焉。
“儿婿,把酱油碟递过来一下。”秋明冲他说话,廖清舒懵懂地点点头,起身拿起秋明的碗就开始帮他舀汤,舀了满满一碗递回去,秋明筷上夹着块猪舌,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眨着眼睛想了半天,终于认输地将猪舌头泡进了汤碗里。
乔希仁见状,偷偷在桌子底下推了下廖清舒。廖父蒜泥一眼扫了过来,问道:“你不舒服?菜都没怎么动。”
“没事,他昨晚没睡好。”乔希仁替答道。廖清舒手执筷子,不住在空碗里点来点去,忽然抬眼看他,奇怪道:“你们为什么都不叫我?”
“嗯?啥?”
“你们为什么都不叫我名字?”廖清舒换种方式又问了一遍,想起那声从手机中传出的呼唤。那是他今天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的全名。
“都熟人了,总叫大名才奇怪吧。”乔希仁道。廖清舒不赞同地摇摇头,刚想说话,乔希仁已经一个虾仁塞进了他的嘴里,又自说自话地往他的空碗里夹了两块牛肚。
廖清舒急急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张口还想细问,余光却瞥见自己的碗内暗红一片。定睛看去,碗中红中泛白,小半碗的血里正卧着一截蠕动的肠。
廖清舒惊叫一声站起身来,将身后的椅子推翻在地。乔希仁赶紧起身拉他,一手将他揽了过来,口中语气略带责备,手却安抚地拍着廖清舒的后背:“一惊一乍的,你又怎么了?”
廖清舒没说话,只不敢相信地盯着那只血碗看,呼吸渐渐凌乱,但觉眼前景象不断变换。一时是满桌菜肴色香满目,一时又是满眼红色血肉模糊,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推开乔希仁,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开始呕吐。
两足跪在冰冷的瓷砖上,洗手间里特有的凉意让吐完的廖清舒稍稍感觉舒服了一点。他松开扶着马桶的双手,无力地倒向一边,脑袋枕在浴缸的边沿,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的顶灯。
快点回来——他想起那个声音所说的话。他要回哪儿去?他现在就在自己的家里,他该回哪儿去?
廖清舒搞不明白。
“喂?”门口传来乔希仁的敲门声,“你还好吗?”
“嗯。”廖清舒低声应了一下,强撑着爬了起来,走到盥洗池边去漱口洗手。凉水自掌间穿过,他正要去挤洗手液,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细的哭声。
他惊讶地抬头,发现面前的镜子里,赫然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不住哭泣的女孩。
第127章 殊途同归(3)
廖清舒惊讶地回头,却见身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而当他再转过头时,面前的镜子里,却又分明倒映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身影。
很奇怪的,廖清舒并没有感到害怕。他只是惊异且疑惑地注视着那个不住哭泣的身影,不由自主地缓缓伸出手去。
尚带着水珠的手指很轻易地穿过了镜面,像是穿过某种看不见的界限,平静的镜面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眼前的画面倏然突破了镜框的限制,无限地延展、扩大,内容变幻如飞速跳转的频道,铺天盖地地朝着廖清舒罩了过来——
哭泣的女孩、凌乱的桌椅。
遍地的暗红色、扑鼻的铁锈味。
指甲缝里的血污、唇齿间的碎肉。
一阵又一阵的胃酸翻涌,廖清舒几乎要再次吐出来。他猛地捂住嘴,不住后退,背脊一下撞在瓷砖墙上。沿着墙面缓缓滑倒在地,眼角不知不觉地泛起湿意,举起胳膊挡在脸前,他蜷起身体拼命后退,恨不得将自己塞进瓷砖的缝隙,那无限扩展的画面却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向他推进,宛如一面沉重而又义无反顾的墙,一边移动一边发出沉闷的声响,誓要将他活活砸死。
廖清舒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尖叫,含糊不清地喊起九方梓彦的名字,一面呼救一面更紧地蜷缩紧身体,却在将头埋进膝盖间的刹那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在叫谁?
“小鬼?”
“小——鬼——”
“你这孩子啊,真是……还听吗?不听我走了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廖清舒懵懂地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离开了洗手间,此刻正穿着卡通睡衣,躺在一张又小又窄的铁丝床上。这床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他的两只脚都因为床太短而垂到了外面,他却翻了个身,咬着牙硬是将自己全部塞到了这张小小的床上,抱紧了怀里的薄被——那被子已经有点显旧了,上面印着老掉牙的米老鼠图案,凑近鼻尖时却能嗅到满满的阳光味道,舒服得让人不想撒手。
廖爸蒜泥穿着肥大的家居服坐在床边,正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翻着手中的童话书,对廖清舒道:“臭小子,都几点了,该睡了啊,明天还上学呢。”
言毕,廖爸起身就想离开。廖清舒忙伸出一手拽住他,声音软糯如同小孩:“等等!再讲一会儿嘛!再听一歇歇,再一歇歇我就睡觉。”
“你说的,再‘一歇歇’啊。”廖爸无奈地坐回床边,翻开了手中的《地海巫师》:“我们刚才讲到哪儿啦?嗯,讲到格得和维奇要去开阔海……”
廖爸接着之前的故事继续往下读,廖清舒将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在翻书的成年男人,右手仍是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衣服不放。
天才的巫师,男主格得,因为使用了禁忌的法术而招来了恶灵,从此被这恶灵一路追捕,一直追到世界的终结之处——这就是他所听到的部分。
廖爸拖长了声调,逐字逐句地念着书上的内容,廖清舒一字不落地认真听着,时不时捏起孩童般的嗓音,抓着某个奇怪的点追问不休,烦得廖爸直想拿书敲他。但随着故事的深入,廖清舒却渐渐不再说话,只蹙起双眉静静地倾听着男人的声音,抓着男人衣服的手指越收越紧,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
终于,在男人的叙述中,主角与他的宿敌展开了最后的对决——“格得打破了万古寂静,大声而清晰地喊出黑影的名字;同时,没有唇舌的黑影,也说出相同的名字:‘格得。’两个声音合为一声。格得伸出双手,放下巫杖,抱住那个向他伸展而来的黑色自我。光明与黑暗相遇、交会、合一……”
男人长出口气,将书啪地合起,对廖清舒道:“好啦,今天的故事完啦,睡觉去吧。”
廖清舒低垂着眼帘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凝视着绘着卡通图案的被褥,嘴唇微微颤动着,抓着男人的手指紧了又紧,最终却还是渐渐松开。再开口时,他已恢复了青年男子的声线:“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男人不容置疑道,“这是唯一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廖清舒的声音里带着挣扎:“凭什么?“
“就凭他是他的影子。”男人的解释有点含糊,“他就是他,所以他不能逃。”
廖清舒顿了一下,再次说话时,语气又从挣扎转为了乞求:“那就再多一会儿吧。就再多一会儿会儿,都不可以吗?”
“是你自己说的,一歇歇而已。”男人头也不回地朝着房门走去,在拉开房门的瞬间蓦然回首,面容却已变成廖清舒自己的脸孔:“一歇歇已经过了,你还打算留到什么时候,我的格得大人?你要是想一直躲着,我也没什么意见,不过别忘了,那是你的影子……更何况他还在叫你呢。”
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廖清舒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咬了咬唇,蜷缩起手脚,像条不断下钻的蚯蚓一般,将自己更深地藏进被子里。深到呼吸不畅、深到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