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尘的伪证 (连城雪)

　　吴晨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林砂扭开头：“言多必失。”
　　吴晨摊开手：“无所谓，本来我就打算赚几年钱，然后转幕后创业好了。”
　　轻飘飘的宏图大志，完全是英气飒爽的小孩子才讲出来的话。
　　林砂淡笑了下，根本不想置可否。
　　——
　　家这种私人空间，是每个人的内心写照。
　　小小的房子里摆设简单，布置轻淡，囤的多是书和乐器，显现出主人的简单生活与丰富内心。
　　吴晨算是二次拜访，进来后左顾右盼，发现林砂默默地洗完手、移动到电子琴前，立刻长腿一迈凑了过去：“我的新歌你听了？”
　　“嗯。”林砂展开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和五线谱：“问题不少，你很少上乐理知识课吗？”
　　“不太用功。”吴晨回答，有些意外地瞧着那些字。
　　当初他非常抵触找专业创作者帮自己，无奈之下选中眼前人后，也难免抱着蒙混的心态。
　　谁晓得对方竟然如此认真，真是活该年纪轻轻就写出流行歌。
　　林砂并没有想太多，只有些不解他的选择：“既然没兴趣，为什么非要搞创作？”
　　吴晨眨眼：“工作时，总得有一技之长吧？”
　　“不是每位伟大的歌手都需要自己写歌，声音的演绎同样重要。”林砂劝说。
　　正在偷喝水的吴晨差点被呛到：“伟大的歌手？我？”
　　林砂：“你唱的不错又会跳舞，以后会有进步的。”
　　吴晨仿佛从不懂遮掩为何物：“唱片是录音室调的，表演也都要假唱，能差到哪去啊？这些安排我没自主权，而且现在歌手们都这样——林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上进心呢？再怎么说我都是个狮子座，总不想永远当咸鱼吧？入行以后看到有才华的人多了，自然也想……亲自做出点什么东西。”
　　林砂安安静静地聆听，然后点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吴晨暗自感觉方才自己有点奇怪，为何要跟第三次见面的人讲这么多？
　　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想的顺其自然脱口而出。
　　就好像，与林砂这个人早有相逢。
　　——
　　时间在音乐的世界中流淌极快，等种种低端错误和修改意见讲清楚，暮色已经将落地窗外的京城染的血红。
　　吴晨完全被批评懵了，解放后开心地伸了个懒腰：“我饿了，我们叫外卖吃吧！”
　　“不如你早点回去休息。”林砂合上笔记本准备赶人。
　　吴晨在三次元里朋友不多，难得不用赶通告时略显无处可去，靠在椅背上贱笑：“为什么，我也没别的事，咱俩聊聊天不好吗？”
　　林砂转着轮椅朝厨房行进：“无所谓，我煮面。”
　　“不用了吧，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啊？现在外卖多方便。”吴晨追在后面。
　　“不健康，像我这样的状况还是少生病的好。”林砂眼皮都不抬：“你也得注意身体。”
　　吴晨好奇瞧着，发现他还真熟门熟路地切菜烧水，丝毫没有显出需要帮助的弱势，这才在旁边安心玩起手机：”林老师，我又得去上海几天了，如果有时间改完歌的话，再来找你。“
　　林砂不理睬。
　　吴晨登陆上倩女幽魂，操纵着小魅者开始本日师门任务，无聊邀请道：“你到底玩不玩游戏啊，跟我一起玩吧。”
　　林砂瞬间拒绝：“不用了。”
　　“别这么古板嘛，现在的游戏挺有意思的，我就是自己玩有点没意思。”吴晨说这便转回客厅拿来他手机：“我帮你下载。”
　　林砂心里漏跳，不小心把手切了下，血瞬间涌了出来。
　　吴晨吓到：“没、没事吧？快冲冲！有没有创可贴？！”
　　林砂沉默地用纸巾捂住，瞧着他因自己而手忙脚乱地折腾来折腾去，不由产生了种不真实的满足，那满足飞快膨胀又飞快消失，等到伤口被处理好时，已经恢复心如止水了。
　　吴晨到案台前抱着手：“怎么煮啊？你指挥我得了，我可不像你这么笨手笨脚。”
　　林砂忽然开口：“为什么要玩游戏，事业的第一个上升期，应该忙到喘不过气来才对。”
　　“人总得有释放自己的方式，而且——我要去复仇！”吴晨脱口而出。
　　林砂皱眉。
　　吴晨顿时也觉出讲这些很蠢，干咳掩饰。
　　林砂望着他的背影：“游戏不都是假的吗？游戏里的人也都是假的，怎么还会有爱恨情仇呢？“
　　“谈不上爱恨情仇，但‘人也是假’的这话我不同意。”吴晨忽然转身：“我少有几个朋友，都是打游戏认识的。”
　　他话音落下，对视上林砂漆黑而认真的双眸，不禁愣了愣，转而笑道：“不过也不用说的这么严肃，游戏和其他的娱乐一样，不过是社交的一种方式。”
　　厨房里飘散的是汤汤水水的踏实的香气。
　　林砂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当初风靡音乐学院的小学弟，已经用超人的速度成为了时代的宠儿，但他不去看新闻，也很少碰媒体，所以总还觉得前呼后拥的吴晨，仍是印象深处熟悉的那一个。
　　可惜，事实上彼此已经分道而无缘了。
　　又或许是缘分从未真正有过。
　　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打了个寒颤，转着轮椅离开厨房：“把面条下到水里煮两分钟就好。”


第7章 07
　　从音乐学院毕业后，林砂的日子波澜不惊。
　　他没想过也不敢去想，自己会和吴晨再有什么关系。
　　虽然短暂的工作合作带来了些内心骚乱，好在忙到要上天的吴小爷很快又从北京消失，终于还给他片刻安宁。
　　这天林砂把书架上的收藏都整理了番，又花了两个小时给自己洗澡。
　　做完这些琐事，整日时光就几乎过没了。
　　他努力把浴室打扫干净，转着轮椅到小客厅里瞧着外面的暮色，脑海中闪过几句歌词的片段，正打算用本子记下来的时候，却被门铃声惊扰。
　　最近是怎么了？
　　访客一个接着一个……
　　林砂没办法地移动过去，在监视器屏幕上看到了张船儿美丽的面庞。
　　——
　　“林老师，没有打扰你吧？是许阿姨告诉我地址的，她说你喜欢喝汤，我下班买了菜就来了。”
　　张船儿带着扑面而来的亲呢寒暄，进门便好奇环顾周围，主动找到拖鞋换上。
　　她个子真高挑，脱了高跟靴子还是比例完美、修长动人。
　　可惜林砂没办法欣赏，尴尬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吃过了。”
　　张船儿一愣，笑意不减：“没关系呀，我来都来了，那陪我吃一点。”
　　被女孩子追这种事，林砂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经历过，他当然没办法自恋接受，皱眉转着轮椅跟在后面道：“真的别忙了，我有话对你说。”
　　张船儿把塑料袋放到厨房案台上，转身眨眨眼。
　　她的脸在柔和的光中那么美好，青春实在不该被浪费。
　　林砂深吸了口气，认真道：“张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挺不错的人，值得找个好男人结婚，但那不可能是我——我真的没这个打算，因为瘫痪的事吓走不少女孩，所以我妈张罗相亲我就没反对，想着你看到我的样子就会知难而退了，谁知道……”
　　张船儿愣愣地听完，露出酒窝讲话掏心掏肺：“你讲的我理解，林老师这么有才华，对家庭和婚姻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但我真的不在意你的伤，也愿意照顾你，就不能给我个相处的机会吗？”
　　还真是莫名坚定，这种话要来来回回多少次才罢休？
　　林砂抬起深邃的眼睛，沉默三秒后放了大招：“不能，我喜欢的男人，我是个同性恋。”
　　这话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因为他以为不会有谁特别关心。
　　但眼前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准备把时间花费在自己身上，就必须把事实讲清楚了，即便闹到父母暴跳如雷，也比谎言连篇好得多。
　　毫无防备的张船儿像是被石化在原地，傻傻的呆滞了好久，才发出哭笑不得的感慨：“哈？！”
　　她这语气搞得林砂也有点懵，坚持道：“我没开玩笑，所以，张小姐就别浪费功夫了。”
　　张船儿这才回神，蹭蹭两步走到他面前：“你讲真的？还是单纯想把我吓跑而已？”
　　林砂：“当然是真的。”
　　张船儿附身仔细瞧瞧他，又继续发出两声奇怪的笑。
　　林砂以为她受了刺激，往后缩了缩身体：“对不起……”
　　谁晓得张船儿却抱起手来，依然带着笑音：“没想到林老师看着柔柔弱弱，竟然是这么干脆的人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用费尽心机接近你了。”
　　林砂从来没应付过女孩子，眼看着她的反应与想象中截然不同，还是愧疚道：“真的抱歉，你没做错什么，是我不该随随便便去相亲，只是上次我妈在，我不能说这些话。”
　　张船儿这会儿功夫已经变得乐不可支了，接下来，她做出个令林砂目瞪口呆的举动——忽然扯下了漂亮的假发，然后用瞬间低沉了不少的声音说：“干什么要道歉呐，本来我还在发愁，万一林老师慢慢接受我了，我又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性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