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墙壁上挂着像是刑具的东西,空气混浊腐朽,隐约能嗅到血的腥气。他尝试性动了动手指,针刺一般的麻痹感涌上来,却怎么都碰不到绳结,只能无力地放弃,等待那个把他抓来此处的罪魁祸首什么时候想起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兴许是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一个衣着古朴严谨的老年妇女端着托盘推开了暗室房门。
虽然很淡,但是他能够嗅到女人身上有吸血鬼留下的气味。
女人有一张五官平平无奇却刻满了生活风霜的脸,她解开了他的口枷,然后用考究的目光盯着他看。
“保持沉默。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什么,这是命令。”她的声音粗粝难听,“否则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安蒂亚戈的余光瞥见她藏在袖口的银光,沉默地点点头。
见安蒂亚戈听懂了她的话,她这才揭开盘子,将碗里的糊状物一勺勺塞进他的嘴里——她的动作十分粗暴而机械,就像是在强行填饲料,根本不考虑对方吞咽的速度,每隔几秒钟就准时塞下一勺。
在这种对待下,安蒂亚戈都来不及咀嚼,就这样囫囵吞下嘴里的东西。好不容易等到碗里东西见了底,她便收拾好餐具,再度给他戴上口枷,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就是这样,到时间就会由这个女人来送饭,什么也不说,别的什么也不做,他为了保持状态也就安心接受对方带来的食物。
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小便。
女人不可能给他松绑,于是他只能忍耐着羞耻和厌恶,在对方的监视下用容器解决。
他不知道自己被囚禁了有多久,换句话说,在这种极端环境下对时间流逝的感应变得极其迟钝。
在逼人发疯的黑暗和沉默里,他只能靠想马蒙·克罗夫特和他说过的那些话来维持神智清醒。
他还不知道那个失去一切的男人怎么样了。在他们合作的这段时间里,他不自觉听他说了许多话——大多数都是有关他下落不明的妻子和已经死去的孩子的。
“我曾经认为我是这个世界最幸运的男人……”
他的思绪被门外的脚步声打断。
不是那个女人。他受过专业训练,能够听出这脚步声属于一个男人。男人在门外徘徊,显然内心对于他的存在极其矛盾。
男人,他鼻尖耸动,神情里透着讥讽。
等到外头的男人犹豫得差不多,终于愿意进来面对他时,安蒂亚戈对上一张他不止一次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面孔。
来的人是镇长佩格·瓦奥莱特。
佩格绕着他走了几圈,谨慎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最终在安蒂亚戈失去耐心前一瞬,他伸出手替他摘掉了口枷,恢复了他的语言能力。
“你看起有很多东西要问我。”
安蒂亚戈活动了一下下巴,最后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尖锐的问题,“是你把我抓来这里的?”
佩格搓了搓手,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是的。”他小心讨好地笑了下,“不要紧张,我不想伤害你,事实上我还有点事情想要拜托你,希望我们能够达成合作关系。”
没想到对方会是这幅说辞的安蒂亚戈挑了挑眉毛,“噢?是吗?那你想要我做什么?事先说明,我不能帮你杀人,不论是哪种层面的,我都不会帮你杀人。”
政客的请求一般就那么几套:有人要陷害他们,或是想要先下手为强去陷害自己的竞争对手。
“听说你,你是那什么猎……猎人?”
佩格说了半天都没说对那个名字,安蒂亚戈只能好心帮他补完了,“猎魔人,或者通俗一点的说法,你可以当我是吸血鬼猎人。”
虽说他的业务范围并不局限于此,但是目前来看,“吸血鬼猎人”几个字完全够用。
佩格噢噢噢地应下,转而又把话题放到一开始的地方,“你说你不能伤害人类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能在肉体范围上伤害人类。也就是说,普通人可以殴打甚至杀死我,我们被戒律束缚,完全无法反抗。”
“反抗会怎么样?”对此来了兴趣的佩格继续追问。
“大概率会死。”安蒂亚戈的语气带着残酷,“用哪只手伤害人类,哪只手就会折断。对方受到的伤害会十倍二十倍折返到我们的肉体上。我认识一个人,他只是在气头上揍了那个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男人一拳,只是一拳,甚至没用用上一成力气,但是他的内脏破裂了,最后被送进医院抢救,摘除了脾脏和一半的肝脏才勉强活下来。”
听到后来,佩格努力控制着脸上的笑容,使得面部表情极度扭曲。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希望您的朋友一切都好。”哪怕他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他都得在口头上表达同情,“不过请您放宽心,我不会让您杀人。我想请您消灭给这座小镇带来灾厄的吸血鬼,您愿意祝我一臂之力吗?”
“吸血鬼?”安蒂亚戈抬头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东西,“我非常感兴趣。您继续说。”
“是的。吸血鬼。”佩格脸上浮现出恐惧,“名叫伊格纳茨·杜勒斯的吸血鬼。他会毁灭这座小镇,作为镇长的由衷地感到恐惧。”
安蒂亚戈脑袋向后仰去,躲开佩格的手指,“我怎么听说,是您和吸血鬼勾结?”
“那都是他逼迫我做的!”佩格尖叫起来,“我如果不照他说的做他会杀了我一家的!”
事实上他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安蒂亚戈收回目光,“好的,我知道了,您想拜托我消灭伊格纳茨·杜勒斯对吧?”
“是的。”
以为自己找到了救星的佩格转眼就收起那副虚伪的悲痛,“我会告诉你他在哪里,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也能找我要,只要你能消灭他,报酬你说了算……你在干什么?”
安蒂亚戈口中念念有词——佩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本能的恐惧告诉他,他最好现在转身就跑。
刺眼的白光从安蒂亚戈的身体中透出来。
这光芒越来越强烈,就如正午的太阳,能够灼烧一切黑暗。
等到他念完最后一个音节,他的身体已经淹没在白光里。
或者说他把自己变成了太阳。
佩格抬手遮挡眼睛,只觉得全身上下如同被火烧过一样疼痛。
“你……你在做什么?”你不是答应要和我合作了吗?
“我的确是来这座小镇消灭吸血鬼的,不光是伊格纳茨·杜勒斯,还有你,你们都是我的猎物,一个都别想跑。”
佩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上,“你不是说……”
“……镇长先生。”仍旧被捆在椅子上的安蒂亚戈的表情透着不自觉的悲哀,“您不会以为您还是人类吧?”
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佩格睁大眼睛。
“我……”我难道不是吗?
“你怎么可能会是人类呢?那个送饭的女人,被你吸过血了吧。”安蒂亚戈一样样说出自己的发现,“红眼珠,尖牙齿,嗜血,畏光,哪一样是人类的特征你告诉我?”
佩格长大了嘴。
他想说自己不过是移植了吸血鬼的器官,可抬起手发现皮肤皲裂,一片片碎成灰烬。
——我曾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有爱我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我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成了我的妻子,为我生育孩子,这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哪怕他不是个健康的孩子,可我还是爱他,为了让他不被死神带走,我甚至愿意将灵魂出卖给恶魔。直到某一天,灾难降临,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我的余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只希望在我死去以前,能够看到仇人死去,还给他们一个公道。
佩格死了,被太阳光烧成灰烬,一个适合吸血鬼的死法。
使用这份力量的代价是巨大的,安蒂亚戈回想起马蒙·克罗夫特说过的话,在心底叹息。
刽子手只剩下伊格纳茨·杜勒斯了。
——享受你的最后时刻吧,卡尔·莫里森。
这种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时,卡尔正在二楼发呆,这样的话如果尤金那边出了什么事,他能够第一时间感知到。
他听到楼下咚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落在地上。出于谨慎,他下楼去查看一番,发现是爸爸倒在地上,赶忙扑上去检查他的呼吸和心跳。
谢天谢地,爸爸的心脏富有韵律,呼吸平稳。他只是昏睡不醒,无论卡尔怎么摇晃都没有恢复意识。
危机感使得他不自觉动用了能力——如果他不是那么紧张的话,他一定能发觉,墙壁上的暗影比他之前任何一次见到的都要浓厚,已经快要凝结出实体。
“……尤金,你在听吗?”他拖着爸爸毫无知觉的身体上楼,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另一个吸血鬼的名字,“尤金,尤金,你在听吗?我们好像被袭击了。”
像是什么东西被灼烧后残留灰烬的诡异灰色雾气顺着门窗的缝隙飘进来,模糊了真实与虚幻之间存在的界限。
卡尔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捂住嘴,不让自己吸入这一看就有问题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