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陷于绝望的深渊,直到埃德加再度开口说话,“她和你说了什么?你的妻子,她是怎么和你描述整件事的?”
马蒙·克罗夫特深吸一口气,“她说,那天夜里,她和托德被某个路过的吸血鬼救了,因为他们伤得太重所以那个吸血鬼不得已将他们转化为自己的同类……”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她还说,卡尔和邪恶的吸血鬼,也就是你勾结,你杀了托德,而她好不容易才逃脱……”
理智逐渐回到他的躯体里,都不用埃德加说话,他自己就对这充满漏洞的说辞起了疑心。
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会对此深信不疑?
把他所有的惊疑不定看在眼里,埃德加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这段时间里,一直照顾托德·克罗夫特的人其实是卡尔。”
是一支钢笔,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马蒙·克罗夫特不可能不认识这是属于谁的东西——这是三年前,他为了庆祝升职买给托德的礼物。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他猛地抬头,对上吸血鬼无表情的面孔,“你说托德和你们在一起?那梅琳达呢?你没有看到梅琳达吗?”
埃德加指着一旁的杰弗里·莫里森,“他可以作证,那天夜里我也在医院。”
杰弗里点点头,“是的,那时我的妻子失踪了,卡尔状况也不好,我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我不相信,我需要证据!”
“我受卡尔的请求在医院里寻找托德·克罗夫特,但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见过你的妻子……我在三楼倒数第二间病房里找到了托德·克罗夫特,那时他已经被转化成吸血鬼,源头大概是被污染的血液。”埃德加的讲述十分有条理,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一点错,“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为注入了吸血鬼的血液,而这一变化是不可逆转的。”
比任何人都清楚托德身体状况的克罗夫特警长脸色苍白。
血液,被污染的血液,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就算只看过电视上的恐怖片,他也该知道接受了吸血鬼的血液会产生怎样的后果:转化,或者说初拥。
“医院会变成……那样……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
埃德加的神色很冷,“是的。大部分人都变成了半死不活的行尸走肉,只有托德·克罗夫特看起来还保有身为人类的意识。我怀疑在我找到他之前,转化他的那只吸血鬼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因为他转变为吸血鬼的步骤不正确,所以他的情况非常糟糕,随时可能会失去控制。”
后面的事情不用再说克罗夫特警长也都知道了。
属于托德的意识死去,留下来的只有凶残狡诈的吸血鬼,如果不杀了他,那么死去的就将是卡尔。
扑朔迷离的疑云中,克罗夫特警长脑中冒出这么个疑问,“那梅琳达,梅琳达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仍不死心地追问,“她说她被救了……”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遇上伊格纳茨的。”纵使冷酷如埃德加也禁不住叹息,“托德·克罗夫特也说过,打从他睁开眼睛,他就再没见过她。”
现在想来,大概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和托德是一样的。
她遇见了伊格纳茨,被正确地初拥,然而属于过去那个温柔善良的女人的意识却永远地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对伊格纳茨唯命是从的恶魔。
“伊格纳茨?”
“伊格纳茨·杜勒斯,来自中世纪东欧的吸血鬼。”埃德加并不想过多地讲述自己和伊格纳茨之间的那些纠葛,“就是他把布洛迪卡变成现在这样的。”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马蒙·克罗夫特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在做着天人交战。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说的这些。”他有些犹豫地说,“卡尔……如果那不是我的幻觉的话,卡尔究竟是什么……生物?”他顿了一下,把“怪物”这个词换成了更中性的。
“你没有必要知道。”埃德加拒绝得十分果断。
马蒙·克罗夫特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我的妻子还有孩子被吸血鬼残害成这样,我却连知晓事情完整经过的权利都没有!”
“因为你是警察,是人类社会的执法者。”
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的克罗夫特警长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
“是,那又怎么样?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在这个小镇当了几十年警察,一直深受人们的爱戴。
他认为自己是小镇的守护神,可真正的危机到来,吸血鬼,还有些超出他想象的生物,他这才意识到身为人类的自己有多无力。
“有些事情恰好只能由你来做。”埃德加打断了他的自暴自弃,“猎魔人已经来到这座小镇了,他们会为人类申讨正义。但是你要知道,他们只能给黑暗生物定罪,如果牵扯到人类,他们的立场会使得他们陷入麻烦,所以他们需要你这样的人的援助。”
这样的话由吸血鬼说出来,即使听的人没有别的意思,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涌出了一丝荒谬。
黑暗生物、猎魔人还有人类社会复杂的法律……无法完全理解这些事情的马蒙·克罗夫特咽了咽口水,“你们……需要我?”他听懂了这个,“这件事的背后牵扯到人类,为了给这个人定罪,他们,我是说猎魔人需要我的帮助?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亲手调查事件的真相?那个人是谁?”
“汉格尔·维拉德,就是他把吸血鬼的血液带进医院,感染了那么多人,同时他还是个残害妓女的连环杀人狂。”
这个名字被说出来的刹那,在场的两个人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维拉德医生?”
“不,这不可能?!”
忽略掉他们的反应,埃德加取出一张名片放在马蒙·克罗夫特的膝盖上,“联系这个男人,他会和你说具体的内容。”
“安蒂亚戈·维恩。”克罗夫特警长低头念出这个名字,“……职业猎魔人。”
放在平时他一定会认为这是个恶劣的玩笑,可此刻,他就像看见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之人。
这是他最后了解到真相的途径了。
第13章 哀伤之女
她的脸颊仿佛无颜色的大理石,而眼睛像两颗剔透的玻璃珠。
莉娜·莫里森的葬礼在今天举行。
送葬的队伍抬着沉重的棺材走过布洛迪卡镇的街道,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死去女主人的两位亲人,他们的脸上挂着相似的、宛如面具一般的悲戚,行走在人群的中游,沿途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后都藏着窥探的眼睛。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了他们家的事:在医院变为人间炼狱的那个可怕夜晚里,许多人失踪了,他们或许已经死了,或许以怪物的姿态继续生存在小镇的某个角落,只有少数人的遗体确实被找到,而棺材里的莉娜·莫里森就是其中之一。
她生前是位虔诚的信徒,而在她死后,她的丈夫,杰弗里·莫里森向教会提出要以教徒的规格将她安葬,但对于教会的人来说,她的死亡是个不光彩的秘密。
他们害怕她会变成传说中的吸血怪物,拒绝承认她的信徒身份,没有办法,她的丈夫只能以世俗礼将她安葬在了小镇为那些非教徒设立的公墓一角。
男人们喝了几口烈酒,搓了两下手心,提起沉重的铁锹掘开冰冷的冻土,一点点挖出个巨大的土坑,再将安置着亡者的棺材缓慢放置在其中。
死去的女人脸颊白得就像一朵将要萎败的白玫瑰。
第一个来与她道别的是她的丈夫,杰弗里·莫里森。他亲吻她没有血色的嘴唇,温热的泪水被寒冷的北风冻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滚落在棺材里,直到其他人过来告诉他时间到了,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后,换他们的孩子来和自己的母亲诀别。
卡尔抱着一捧白玫瑰,脆弱的花瓣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俯下身将花束放在她交叠在胸口前的手中。
短短几天时间,属于少年的软弱和天真就从他的身上褪去,变成了另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冷漠距离感。他的虹膜不再是普通的灰蓝色,而是深得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蓝黑,那颜色不安分地流淌蔓延,随时都有可能扩散到整颗眼球。他贴着她冷得象冰的额头,就像过去每一个风雪交加夜晚妈妈对他做过的一样,将嘴唇印在了上面。
无论是掺着蜂蜜的热牛奶还是属于妈妈的晚安吻,都不再会有了。他知道的。
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这很抱歉,但是……到时间了。”负责葬礼的中年男人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和她说再见吧。”
“我知道的。”
卡尔默不作声地来到女人那边,看着那些男人们将夹杂着雪的冻土一铲铲地盖在了妈妈的脸上,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张饱受岁月和命运摧残却仍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孔。
崭新的石碑上刻好了将要埋葬之人的生平。
莉娜·莫里森
1947-1982
就这么短短几行字,概括了她从出生到死亡,平凡或不平凡的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