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他的手凑到唇边亲吻,“希望上帝保佑你,愿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孩子。”
托德越来越困,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梦里,没有无法治愈的疾病,没有孱弱的身体,有的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这是托德·克罗夫特身为人类最后一个梦,美好的梦,他都不愿意醒来了。
太阳落山,地表的温度迅速降下来,寒冷再度成为大地的主宰。
回家的一路上,卡尔的心都跳得非常快,就像是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一样。
天幕尽头大片暗褐色的彤云预示着大雪的到来,母亲忧愁地握着他的手,喃喃背诵着《圣经·新约》里的篇章。他的头还是很晕,被撞的地方鼓起了很大一个包,碰一下都疼得厉害,但为了让她停止忧虑,他不得不做出一副我很好的样子来。
她语调哽咽,“是谁做的?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是罗纳德和鲁尼。”卡尔低声说,“没关系的妈妈,他们会为贪婪付出代价……没关系的。”
黑夜里的韦尔伯特庄园,是邪恶的巢穴,任何胆敢闯入的普通人都会被潜伏在暗处的黑暗生物撕成碎片。
卡尔以为自己会有一点愧疚或是良心不安,但是他没有,仿佛从某一个时刻起,他内心的怜悯与慈善都消失了,只留下无穷无尽的憎恨。
今夜莫里森家的晚饭由许许多多的冷冻食品组成:卡尔的爸爸刚从工作的位置回来,而他的妈妈太过心烦意乱,没有半点做饭的心情。卡尔的晚饭是由他妈妈亲自端到床头,他盯着那漂浮着速冻蔬菜叶子的汤和油腻的土豆泥,非但没有半点胃口还很想吐。事实是他也的确这样做了,他刚推开莫里森夫人就呕吐起来——他的胃里已经空了,只剩下少许胃液和胆汁。
她尖叫起来,鞋底把地板踩得啪嗒啪嗒响,“沃伦,沃伦,把你的车开出来!卡尔需要去医院!”
莫里森先生进来看了一眼。他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秃顶男人,半点都看不出婚纱照上的英俊潇洒,将焦虑的妻子按在板凳上,自己转身拨通了电话。
“我是沃伦·莫里森,我的孩子受伤了,我们怀疑是脑震荡,他现在很不好,需要去看急诊……”
兴许是电话那头的医疗小组还在试图劝说他脑震荡不过是卧床休息两天的小事,他扬高了声调,“我的孩子快死了,政府却不能让他得到应有的医治!他一直呕吐,晕眩,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糟,你们还在这里推三阻四你们是要害死他吗!”
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什么,莫里森先生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他挂断电话,“亲爱的,看看卡尔能不能自己下床,如果不能的话就等我把车子开出来回来帮你们。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他拿起桌上的钥匙匆匆离开了屋子。
莫里森夫人定了定神,回到卡尔的房间,用一条热毛巾一遍遍地为他擦掉脸上污渍,“没事了宝贝,我们马上就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所以不要害怕。”
卡尔勉强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闭上。她哭了吗?她好像真的哭了,这让他的心脏像被捏住一样难受。
“很抱歉,但是亲爱的,你能自己起床吗?”
他很轻地点了点头,“我……我可以。”他攀住妈妈瘦弱的肩膀,克服世界天翻地覆的旋转,挪动着坐起来下了床。脚尖接触地板的一刹那,他险些向前扑倒,幸亏莫里森夫人牢牢抓住了他的手。他们艰难地一步步下了楼梯,经过客厅穿衣镜的时分,卡尔瞥到镜子里的人背后似乎扬起一大片黑色的阴影,可等他再定睛去看,那里什么都没有。是幻觉,他喘着气,他已经严重到出现幻觉了,真不幸。
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刻,卡尔平躺在爸爸那辆二手汽车的后座,颠簸着往医院前进。
“愿上帝保佑你。”
平时空荡荡的医院急诊大厅里反常地挤满了人,卡尔坐在角落,等待轮到自己进去的那一刻。
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因为手脚发软,险些撞到身后的墙壁,等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抬头看那个粗鲁无礼的家伙,他的呼吸停顿了。
前几天晚上,埃德加和他讲述吸血鬼初拥过程和那种怪物产生经过时,他听得十分认真,把每个字都记在了脑海里,因此这一刻他心中的恐慌和绝望终于达到了巅峰。
“你……你怎么了?”他茫然地盯着那个中年女人,看着她的犬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你……你还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她张嘴发出一阵绝不可能属于人类的嚎叫。
卡尔环视四周,发现到处都是变成了这样的病人,他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往别的地方去。
他的爸爸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在他这样想着,莫里森先生箭步冲过来,“卡尔,你看到你妈妈了吗?快离开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这样的家伙,我说什么都听不懂,刚刚有个男人在我面前被撕开了喉咙……卡尔,快,到我背上来,我们一起找到妈妈离开这个地方!”
卡尔被他吼得顿时清醒过来。
托德今天下午回来医院治疗,他现在离开了吗?
如果他没有离开的话,他要怎么办……?
月亮躲在阴云背后,絮状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很快就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这场象征着凛冬的大雪会持续好几天,直到将这座荒凉的小镇彻底染上自己的颜色。在这个季节里,它就是这里的主宰,它能掩埋所有流过的鲜血,淹没所有暗影里的罪恶。
埃德加行走在阴影里,他追踪那家伙的踪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那家伙非常的狡猾,总是在他找来以前就躲到了别的地方。
他没有告诉卡尔的是,那天他之所以会出现在维拉德家外不光是因为墙后的吸血鬼,更因为他感受到了那家伙的气息。
伊格纳茨·杜勒斯,他曾经的挚友,如今的仇敌。
知道汉格尔·维拉德在人类社会身份的那一瞬间他就知晓了伊格纳茨在打什么主意:他肯定用了某种方法威胁这位医生协助他感染人类。
出于对伊格纳茨的了解,埃德加知道,他肯定不会错过自己一手造成的悲剧,他一定会亲临现场。
深夜的医院大厅里仍旧灯火通明,埃德加在看清眼前场景的瞬间都快要说不出话来:离他上次追踪到伊格纳茨的气息才过去了四天,这四天里他都没有找到好的时机狙击那位汉格尔医生,但正是这短短的四天里,那个医生的手脚居然这么快,已经转化了这么多的无辜人类,把它们变成没有理性,只凭借本能追寻血肉的野兽。
吸血鬼初拥是一个复杂而痛苦的过程:一般来说吸血鬼会选择对垂死之人进行初拥是因为越健康的人感受到的痛苦就将越多,而痛苦正是令新生吸血鬼发疯一大关键因素。
无论用怎样的言辞来美化这一过程,初拥的本质都是将人杀死后趁着灵魂尚未离开在尸体上施法。健康的活人接受了吸血鬼的血液,那痛苦的程度无异于将人的灵魂生生撕裂——埃德加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见过那些可怜的人类痛苦地把自己抓挠得血淋淋的,发出胜似野兽的哀嚎。
到处都是濒临转化的人类。他们有的穿着条纹住院服,有的是医院护士,有的身上看不出明显伤口,有的脖子上留着两个清晰的血孔……唯一相同的点就是他们都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蜷缩成一小团在地上打滚,撕扯自己的头发,抓挠自己的脸孔和皮肤,把自己变成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埃德加走上前去制住其中一个怪物,发现他的牙龈突出,犬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他闭上眼睛,伸手捏碎了这可怜人的心脏,然后甩干净手上的血污站了起来。
再往里边的走廊上游荡着少数熬过了生死之门的家伙,他们看起来更像是那天夜里在韦尔伯特庄园见过的怪物:虹膜充血,犬齿尖利,面容扭曲,只有身上考究的衣物能看出他们曾经优越的社会地位。如果换种情况,埃德加也许会放声大笑:伊格纳茨那愚蠢残忍的试验永远都不会成功,永远。他永远都无法参透神明的代码,无论他付出什么作为代价都不可以。
吸血鬼就是被剥夺了在日光下行走权利的怪物。
可面对眼前的种种惨状,埃德加笑不出来。伊格纳茨做得太过火了,以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从来都不会做得这样过火。
等太阳升起来,那批家伙一定会前往这小镇……到那一刻,他用性命保守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如果要阻止这一切,他必须找到那个人类医生和伊格纳茨。
这里已经不再是为人类治愈痛苦的医院了,这里变成了活生生的地狱,地狱大门洞开,邪恶的生物倾巢而出,将所见到的一切新鲜血肉都撕碎。
埃德加的眼神停留在某个地方。
已化为炼狱的花园里,有个中年男人正拖着虚弱的黑发少年,他们焦急地寻找着什么,那少年的情况似乎很不好,走几步都要停下来休息,好几次险些被地上打滚哀嚎的怪物给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