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微活动活动手脚,将洗星从识海中取出。
寒芒一闪,守微背后贴上一具温热身躯,呼出的热气被送到耳侧。
“师兄和陆天远关系很好?”
守微笑道:“嗯,是很好。”
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
守微抬起手向后伸去,想揉一把云开的头。
云开轻哼一声,微微后仰躲开。
守微摸了个空,忍不住轻笑出声:“吃醋了?”
☆、皈依神明
守微有心调笑, 然而身后迟迟没有反应,他只能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不是吧,真生气了?
守微一瞬间转过七八个念头,正要回过身去, 便听见云开说:
“我只是想起以前的事, 觉得那时陆天远说的没错。”
“你若是不救我, 后面也不会……”
守微被他气笑了:“你为了不留遗憾,就想让我遗憾么?”
云开微怔。
守微回过身,将他微乱的鬓发别到耳后:“重来一次,我依然会救你。陆天远骂就骂吧, 他脑子是木的,向来不怎么灵光, 你不用在意。”
“可是……”
“意外,本就在意料之外,谁能预料得到?错不在你,不必自责,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守微略微抬头,看向云开。
他的目光柔和中带着欣慰,是云开许久未曾见到的、和幼时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温柔。
仿佛数百年前竹林中的情景再现,他演练完一套剑法,师兄这样笑着夸奖他。
旧日时光从岁月长河中逆流回溯, 穿过惨痛的离别与死亡,最终又完好无缺地回到他身边。
已经足够了,很满意了, 甚至是难以想象的欣喜。
他已经拥有了以前不敢奢望的一切。
“我听说,魔域以先天魔修为尊,你那些年过得很辛苦吧?”守微问道。
云开之所以误入仙魔战场,也是因为有人陷害,要他死。
“极短时间内迅速突破修为,登上宫主之位,荡平魔域,建虚玄界,铸仙器,让我重生……”
守微的喉结动了动,叹道:“你做得这么好,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
守微被关进来还没多久,就等来一个探监的。
陆天远踩着海浪过来。
他从储物法宝提出一壶小酒之后,居然还搬出几个小菜,两碗米饭。
……原来是送牢饭的。
自从筑基辟谷之后,守微偶尔还会喝些酒,却再也没有吃过饭菜。
此时他呆滞地看着那几盘菜肴,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无论是饭菜,还是酒,里面都被下了东西。不致命,只是会晕上一段时间。
“这是鸿门宴?最后的晚餐?”
“什么?这里没有灵气,你的灵力又被禁锢,所以来送些饭菜。”
“啪——”
守微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你们这是在侮辱谁?”
似是没想到这个反应,陆天远错愕抬头。
守微似笑非笑,问道:“那岂不是还要劳烦你一天过来三趟?”
“想不到,你现在如此咄咄逼人。”陆天远说。
“我也想不到你早已背离本心。”
海浪拍岸,咸腥的海风飘来。
若是不考虑处境,枕石听潮,倒也风雅。
陆天远摇摇头:“我不觉得。”
“凡界水深火热,你为虎作伥,难道这就是你的本心?”
陆天远道:“这只是一时的牺牲。”
“是啊,等到灾难蔓延到一定程度,还活着的人被恐惧支配。这时候你们安排一个救世主,他们在绝望中看见唯一的希望,拼死也会用力抓住,出卖一点心魂又算什么?”
陆天远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可是你知道,在他们都皈依所谓‘神明’之后,等待着所有人的结果是什么吗?”守微拍拍他的肩,“扎根灵魂的诱导,谁也无法违抗。你们坚持的,早已经偏离方向了”
陆天远问道:“那还有别的路吗?给他足够的力量,让他尽早飞升离开,不是比杀死他更加实际?”
“飞升离开……”守微问道,“你们是不是无法靠近海水?”
陆天远皱眉。
第二波心魔……守微算了算时间。
他抬手拍拍陆天远的肩:“本来还想劝劝你,算了,对不住了。”
云开瞬间出现。
他毫不因为偷袭而羞耻,先声夺人,陆天远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吃了个大亏。
守微陷在天罗地网的时候,云开不出手,一是因为对手太多了不好打,二是因为凡人太多了不能打。
守微来帝京,最根本的目的还是解决心魔。
陆天远看清对手时,颇为震惊。
以前那个弱小的魔修成长起来,同为羽化后期,他竟难有还手之力。
来回几个回合后,陆天远抵挡不住,被云开干脆利落地打晕过去。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灵力被禁锢,还被缚住了手脚。
面前是那几盘凉透了的饭菜,一低头就能够得到。
*
在看清守微的修为之后,羽化期仙君不会闲得来当门神。
云开悄无声息地打晕十几个渡劫期守卫之后,便回到洗星中。
守微取出黑色斗笠,隐藏气息,跟着人群走。
正是浩劫之时,他这一身打扮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人群异常狂热,都向帝京城内赶去。守微混在其中。
“有救了有救了!”
“神使来了!”
“上苍仁慈,神明仁慈!”
终于见到所谓神使时,守微一怔。
一人坐在高台上,风满袍袖。
他的手指跳跃间,灵力随着弦声扩散出去。
弦声清越悠扬,听之心清神明,心魔消失无踪。
人群纷纷拜倒,口呼颂赞之词。
上古名琴,独幽。
弹琴者,守微的师兄——沈川。
他惯于执剑的手弹琴时也格外灵活,加上那一身虚无缥缈的气质,可以说是赏心悦目。
守微上半身都被斗笠遮挡得严严实实,沈川的目光却极敏锐地捕捉到他。
沈川勾唇,对他一笑。
那一瞬间,他缥缈高深的气质消散无形,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锋锐,尖刀一样的目光直接割开重重遮挡,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夺魄铃音
刺骨恶意只在短短一瞬, 沈川挪开目光后,便恢复了淡然和从容。
他依然是凡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神使。
出尘,神秘,高深莫测。
守微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不难看出, 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沈川。
能做出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他本就没有向守微隐瞒身份的意图。
守微和沈川还算熟悉。
虽然相貌没变, 修为也和不久前相遇时一样,然而他方才的神态,不可能属于一心修剑只求飞升的沈川。
反而像极了沉渊。
这里除了需要克制心魔的凡人,还有些看热闹的修士。
他们的修为都不是很高, 渡劫以下,却也不是毫无灵力的凡人。
这些修士, 既没有心魔的困扰,也不会受到噩梦的影响。
守微带着法宝,无需刻意,周围嘈杂混乱的传音都进入耳中。
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守微左耳进右耳出,不甚在意。
“还好有神使及时赶来,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一人叹道。
“诶,你觉不觉得,神使有些眼熟?”
这人迟疑片刻, 才一拍脑袋:“这不是不久前剑道争锋时,渊渟的同门师兄吗?”
“剑道争锋……那时候他们两个都是金丹期,怎么一下子都成渡劫了?”
“居然是同门。虚玄宗真是卧虎藏龙, 难怪能让明理铩羽而归。”
“等等,我突然想起来,见月也拜入了虚玄宗。”
守微压低斗笠边沿。
他此时虽然就在人群中,却不会受到任何注意,更不会有人与他交谈。
他的存在,就像一棵草、一粒尘,便是有人看见了,也会下意识地忽略。
而那人离开之后,也不会回想起来,曾经看见过什么。
但很明显,这种秘法对此时的沈川没有任何作用。
清越弦声终于告一段落。
一曲过后,沈川起身。
他穿一身白衣,目下无尘。纵是高台之下拜满了凡人,也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忽而有几道流光御风而至。
云无法受创不轻,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惶惶不安。
他看向沈川,眼里是全然的敬畏和恐惧。
是的,恐惧。
他的额头上流下几滴冷汗,神色焦急苦恼。
沈川没有看他,而是转向一旁的云无妄,问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一向直爽的云无妄也比云无法好不了多少。
他战战兢兢地说:“伏魔阵已破,阵外的渡劫期守卫都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晕,渊渟已不知去向。”
他的声音原本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
渊渟逃出来了,在这些人的印象中,大概约等于祸害逃出来了。
好似一声惊雷平地炸响,人人自危。
他们忍不住四下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