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天堂,一瞬地狱,颠倒反复没有尽头。
巨大的落差感能将人逼疯,而梦境中近乎真实的所见所闻,让人难分虚实,变得面目全非。
同甘共苦的亲人好友成为恨不能杀之后快的死敌;
陪伴多年的爱侣相见不相认,好一点的从此陌路,更有甚者反目成仇;
一位慈母,忍辱负重支撑许多年,认不出疼爱的孩子,哭喊着小名苦苦找寻。而孩子早被她手中的刀了结性命,断绝生机。
刀尖血迹未干,滑落的一滴一滴都是心尖血。
这里是真实,却比噩梦还要残酷。
宁愿永远沉在梦中,再也不要醒来。
守微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悲切,牙关都要咬出血。
他正要前往帝京,却在半路上碰见一个熟人。
他有些意外:“沈川师兄!”
沈川御风而行,已是渡劫期。
守微没有太过惊讶,各人有各人的奇遇。
运气到了,一夜飞升的也有,更何况沈川天赋本就卓绝。
沈川的眼中淬着冰雪。
他转身,缓缓向守微行来。
那短短几息,他被压抑的情绪千回百转,最终转化成敌意。
守微看出来的时候,还不算太晚。
当无间袭来的时候,问潮也瞬间出鞘迎了上去。
守微不知道沈川的想法。
他为何要出手杀掉自己的师尊,又为何要离开门派。
故而守微心中始终存了一线防备。
沈川若是不过防线,便依然是他的同门师兄;若是过了线,守微有准备,也不会吃什么大亏。
真正打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荒谬。
沈川的招式混乱随性,毫无章法,像是在发泄怒气。
守微不敢放松,然而打了许久,沈川都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像是中邪了一样,怎么喊话也不搭理,只盯着手中一柄剑,偏偏剑招又毫无道理、破绽百出。
守微猛然间发力,将沈川暂时击退。
他快速后退,拉开一段距离,问道:“你发什么疯?”
沈川持剑的手重重落下,他的眼底泛起些微红丝。
也是,他已经渡劫了。
沈川问道:“怎么才能飞升?”
这个问题,怕是所有人都思考过。
“沈师兄,你莫不是修炼急于求成走火入魔了?”
沈川不答,将无间收回,缓缓后退,道:“帝京见。”
*
远远看见巍峨城墙,万象门在城外不远处。
帝京是这起灾厄的源头。
守微正要入城时,识海中突兀炸开一道声音,因为急迫而难以控制音量:“后退!”
出于身份原因,云开不便直接出现,因此一路过来,他都在洗星里待着。
此时情势急迫,守微手上光芒一闪,云开就要从洗星里出来。
“别出来!”守微却拒绝了。
天罗地网已经成形,避无可避。
守微看向不远处围过来的几道身影。
最中间一人,他最是熟悉。
万象门陆天远,正是仙魔之战时,出面指责他的故友。
若是云开出来,事情反而会更加难以挽回。
陆天远面色复杂:“好久不见。”
守微看向周身的困阵,问道:“天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天远还没回答,周围已经涌来许多人。
有几个前世的好友,有各大门派现任宗主,甚至还有些没有灵力勉强维持清醒的凡人。
热闹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づ ̄3 ̄)づ谢谢菁华浮梦小天使的营养液,么么啾~
☆、众矢之的
守微一眼粗略扫过, 便看见了至少十个羽化期仙君。
三四个前世友人,三四个前世仇敌,还有些曾经见过几次面却不熟的。
他们的站位都有讲究,天罗地网迅速收紧, 一丝破绽也无。
守微陷在其中, 此时连手臂都动弹不得, 无奈道:“你们真是看得起我。”
天罗地网阵隐蔽性和束缚效果都极佳,只是布阵时要耗费巨大精力。
哪怕是细节处的误差稍微大了一些,整个阵便会作废,只能推倒重来。
守微便是再谨慎小心, 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东西等着他。
唯一庆幸的是,云开没有出来, 不然还真有些麻烦。
天罗地网还在其次,十多个羽化期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这番盛景,真是给他天大的面子。
羽化期仙君一向超然, 少插手俗事。连在场的许多大门派的宗主,也未必能把人认全了。
一旁围观的小门派修士更是一头雾水。
他们初时不以为意,看见各宗之首都对这些人恭恭敬敬,才打听他们的身份。
了解的越多,越是震惊。
能让隐世不出的老怪合力布局, 中间这人,又是什么身份。
陆天远不欲多言,许是怕横生变故, 他就要下令将人带走。
守微笑道:“没想到许久未见,再次见面,是天远兄亲自带人来捉我。”
陆天远一滞。
“陆天远,你以前说,世人修道为自身,你修道是为世人。”
“眼下生灵涂炭,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陆天远没有回答。
守微还在苦海时,曾在一朵千叶莲华上感知到他的气息。
在他身后,云无法冷哼一声:“要治怪病,自然应当先抓你。”
他的声音经过刻意放大,远远地传出去。
环顾四周,周围的修士与凡人都是疑惑不解的模样。
陆天远急忙下令,就要将守微带走。
“天远仙君不必着急,等我说完不迟。”云无法抚须道,“此人叫渊渟,想必有些道友听说过。”
短暂静默,不知是谁提了一句剑道争锋,才慢慢有人想起这个被无端列为禁忌的名字。
云无法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六百年前,他借着剑道争锋之势,拜入我云衍剑宗。师门未曾亏待他半分,他却背叛门派,偷窃法宝,甚至勾结魔修。”
“天远仙君与他曾是好友,不知我说的是否属实?”
陆天远没有说话,只是闭上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守微有些许失望。
“五百年前,一次瘟疫毁了半个凡界。那次浩劫影响甚广,无数凡人丧命,甚至死后连尸体也不得安宁。”
因为寿限不远,云无法已显老态,此时感情悲切,声音颇为沙哑苍凉。
“昱朝皇宫密室中,有中宗皇帝的手记和一副画像。中宗临终前回忆此事,猜想那次浩劫是人为的,和画像上的人脱不开关系。”
他取出一个卷轴缓缓打开,正是当时沉渊闯入皇宫时的模样。
画卷底下有中宗的题字与私印。
……
守微这才知道,原来沉渊用他的脸做了这么多事。
偏偏那些地方,他的确去过。
他行事坦荡无愧于心,自然不会刻意隐瞒踪迹。
此时半真半假,虚虚实实,更加难以辩驳。
总有些看似无意间留下的“证据”,被云无法机缘巧合得到,更显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周围各色目光都集中在守微身上,渐渐从好奇转为厌恶。
尤其是帝京的凡人,他们幸运地得到生机,同时也要承受亲人朋友罹难的惨痛。
“凶手”被抓住,“罪行”被云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条一条宣读出来。
云无法是云衍剑宗的老祖,他说的话,天然就有可信度。
更何况“铁证如山”,不可动摇。
无数怨恨的目光涌来,守微却顾不上。
他全身上下都被禁锢,就算仓促间反驳,也会在云无法的充分准备下显得苍白无力。
群情激奋,恨意被催生、被推动,甚至慢慢转化成杀意。
情绪被推到极致后,理智就会渐渐丧失,沦为失控的野兽。
守微看向四周,那些凡人眼底的理智荡然无存,转为混沌和迷离。
第二波心魔出现了。
云无法蓦地出剑,熟悉的剑招袭来。
那是云衍剑宗传承了上万年的秘法,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后续却有上百种变化,不会放过任何可能。
羽化期的磅礴灵力如山岳般迎面压来。
这一刻,云无法持剑的手臂青筋鼓起,剑意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
守微手上的洗星灵光闪动,濯辰竟也发出不起眼的微光;
陆天远手中出现一道天级灵符,符上灵力剧烈翻腾;
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云无法的剑,眼中红光摇曳,充斥着急切、暴躁和欣喜。
然而下一瞬间,云无法突然遭受重创。
他的心魂剧痛,前一刻惊心动魄的气势萎靡下来,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火宅之中,长久的寂静被一声轻笑打破:“自作主张。”
*
陆天远下令,把守微关去最近的万象门伏魔阵中。
伏魔阵,顾名思义,关的一向都是跑来东洲闹事的魔修。
守微在一座孤岛上,周围是望不到边的海水。
这里是幻阵内部,灵力空乏。
看似平静,然而若是没有出去的钥匙,永远也游不出这片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