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月道:“若能有效率和利益的交换,所谓无瓜葛,也能变成有瓜葛。详情计划,还需商榷。不知江池月是否有幸,借段家主的先人手记一观?”
“大司命为天下苍生尽力,段某岂有回绝的道理。”段非渊慷慨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本三指厚的书册来,爽快地递到她面前。如此利落,倒让江池月有些意外。
江池月谢过,翻开浏览一番。“鏖锋五王之中,峙君、沧氏、赫王相继仙逝,葳皇不知去向。。。诸王生死变故,也许正是钺帝隐退的缘由之一。容江池月仔细研究,必能找到方法,请出钺帝。”
“那就请大司命多费心力了。”段非渊道。
江池月摇摇头,又道:“重伤帝君也是后话。进犯中州的任务如今由十三骑执行。当务之急,是设法将他们各个击破,剪去帝君羽翼。先前与怨姬交战,我发现森域中人虽然武学招路多走偏锋,但也不逃万物相生相克之理。”
“确实,如果先发制人,由克制者率先挑战,也是一种方法。但是大司命也看到了,纵横之内,功体能克十三骑中人、又有足够修为的,也只有段某与山老而已。”言语间,段非渊颇多无奈。
江池月笑了一声:“我想以段家主的能为,汇聚这些克制者并不难。说来,尚在俘虏营内的宰川,段家主打算如何处理?”
段非渊又叹了口气,“如今纵横暂时禁不起消耗,有宰川在手,至少可以让十三骑暂缓行动。另外,此人思维纯粹,或许能套出十三骑更多的计划。”
江池月颔首,告礼离开。
相安无事七天之后的一晚,纵横连营忽然焚起吞天烈火,眠妃、怨姬等五人,趁机杀入其中,救走宰川。
相隔三日之后,附属阴阳的南山汉家遭到屠杀,上下七千弟子,无一存活。云君盛怒。
作者有话要说:
①鏖锋五王:钺帝、葳皇、沧氏、赫王、峙君的统称。
兰庭君:遍地都是坑。然后关于附属阴阳的南山汉家突然被屠,其实很好理解哒。另外,云君叫汉宫秋还记得伐,没有正式出场过。南山家本来是没有依靠的小家,把家里资质最好的汉宫秋送来学习,没想到成了云中君,整个南山家就有了依靠。然后云中君也很努力,结果自己在守汉河,家莫名其妙被抄了,家人无一幸免,真的,很惨啊。这个以后有机会写,因为云中君,他是一个活在对话中的男人。。。
第40章 司命有忆(八)
南山汉家一夕灭亡、风驰云卷,连洛神也来不及调将支援。消息一出,震惊中州。
纵横连营之内,一苗幽幽晃晃的烛火,将大司命有致的面孔映出半边阴影,有暖意,也更衬托了凉意。从粮草中忽现剧毒、八骑据点惊敌、纵横家主独擒宰川,到南山小家被灭,一连串的变故,让江池月不得不开始怀疑。假设下毒的是十三骑,那么玉神机必然料到纵横之人会潜入取药,也会趁机设计。依照当日八骑不全、戒备如常的情况,显然他们不知此事。她早该想到这一点。
此时江池月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来:段非渊。
如果是段非渊下毒,那么所谓“细作”的问题,就行得通了。以他的能力,抓个森域的普通士兵轻而易举。再在适合的时候将他放出来演上一回,经花茵舞确认其武学来自逆水森域,立刻将其击毙以免多事,“森域暗算”一事便成了。尔后再率几人前去窃取解药,设法惊动八骑,独自面对宰川。擒回宰川后诱使他产生进攻南山的想法,再由他传递,使得八骑矛头转变。此番过后,一来落个善体下情、己饥己溺的美名,二来暂解纵横危机,再来以南山惨案引发中州小家共鸣。
倘使这就是真相,段非渊的目的除了保住“玄海硫帖”,还有什么?而真性不羁如花茵舞之属,也会愿意成为同谋?
江池月取出先人手记,就着枯黄的灯光翻阅起来。窸窣的翻书声响,衬得气氛更加宁静。突然,蓦然风响扫灭光晕,背后遽地传来一声清冷孤高,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洛神诰命。
别无他人的营内,忽然溢起清河月下的纯净水汽,神秘而圣洁的月辉从虚无中生来,照映一方清高倩影,清和肃穆,莫不静畅。江池月不疑有他,转身行礼。而属于她的一方黑暗,此刻已是仪静绰态、曳裙轻散,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惹人浮想她之瑰姿艳逸。
“大司命,你还在疑惑汉家变故。”影子出声,非是疑问。词调之间颇有威严端肃,一派大家领者之风。
江池月道:“属下已有猜测,只是没有证据。”
洛神“嗯”了一声,“此事本座会处理,你不必理会了。已过半月,你应该已有消息要带给本座。”
江池月毫无保留,将近来所知与想法尽数告知洛神。洛神听罢,疑惑一声:“哦?本座怎不知纵横的先人原来还有个记事的好习惯。逆水帝君进犯中州,第一选择是纵横段家。派遣十三骑,自己却留在森域之内,看来三昧造成的创伤已有复发前兆。若要中州永绝后患——倒是个好机会。嗯。。。那本手记,在你手上?”
“是。”江池月将矮几上的书册递上。
墙上的影子,刹那间变得极为柔软,如一塘池水,在清风月露下泛起阵阵涟漪。圈圈波纹之中,柔荑素手缓缓伸来,撅着点点神光。争辉皎月的光落在书册之上,只见后者受银辉沐浴,衍出另一个体:正是洛神施展奇法。
洛神将一模一样的手记取走,没入影中,顷刻,阴影又归平静。“至于钺帝,段非渊自会出手。阴阳,束手坐视便可。”
“属下明白。”江池月摸出洛神的意思。又问:“逆水实力不容小觑,假若真结百家为盟,阴阳是否参与?”
洛神道:“那是自然,不仅是参与,阴阳还必须成为提出者,本座也会提前邀通玄两位宗主一会。你不必记挂,只要按照本座的意思,永远心向本家、不违背自己的天命。”
江池月静静听着。南山血案,虽洛神之话语情态冷若冰霜、似有如无,实际已是触及她的底线。这些年下来,森域屠戮的城池也不占少数,人间的血腥味、硝烟味,早就熏染得那些出世的仙家变了颜色。更何况如今,作为中州三足之纵横的家主,段非渊的目的不纯,动作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就在此时,洛神话锋一转:“阴阳入世在即,未来恐多有变数。司天女预言,‘引路人’很快就会出现,而‘山鬼’或是‘山鬼无名’——无论哪者,皆是人心考验。”
“若是‘山鬼无名’,这世上便要多一个,无情无心的人。当真有人,会为巅峰的功体,散去七情五感吗?”江池月忽然觉得胸口沉闷,不名悸动,莫非那个无情人,是自己在乎的人。自己在乎的是谁?她又能在乎谁?原是心底的自言自语,竟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岂图安命远尘间,存亡从来应皇天;飞花春来拂还有,人去他山鬼卸名;天伦残梦锥心苦,百年回首葬歌吟;红尘何处归安宁,颠簸无乡折舟易。”洛神念着无名的诗歌,听者不知它之出处。“情至深处,痛之极端。当忘记成为解脱,无情成为幸运,‘无名’也就有了存在的意义。”
在江池月看来,洛神此时似乎露出些情味,或许是想起了故去的东皇,若能忘却那段刻骨铭心又一弹指顷的爱情,也不必对着一潭再也映不出旧人模样的死水,徘徊不前。洛神最喜欢的花,是东皇亲自为她戴在右耳边的,扶桑花。每年花开时分,洛神总是一个人对着满眼的雪白出神。扶桑扶桑,扶桑的女子,坚强挺立。
“浮名浮利,虚妄虚行,清河清梦。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几时归去?吉凶未卜,不知他年甲子,朝朝暮暮。”洛神轻叹一声,第一次,江池月感到她辞藻中的怜悯无奈。为她自己吗?还是为那个即将卸去名字的人?
月光圣气散尽,烛火再度飘起,无风自动。轻悠悠,静悄悄。
第二日,连营议会。第五雍容已经平安归来,只是气血两虚,此时脸色甚是苍白。蛇尾娲皇不负神草之名,温辞云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此时他已能扣着心上人的手,说出他踌躇了多年的情意。山苍子的手臂确实好了,动作自如,经脉无堵,修为与从前还是一样雄厚。
段非渊坐在主位上,神色肃穆地表明他的打算。
“诸位,逆水森域豺狼之心早已昭然若揭,往昔中州百家选择宽容相待,不料他们不知悔改,引得八方烽火,更是在数日前血洗附属于阴阳的汉家。为未能及时提供救援,段某深感歉意。也为防此类悲剧再次发生,段某决定号召百家同盟、抵御入侵。不知在做的各位,有何看法?”
满座自是无人反对,目光交流之间,又各自看出为难。
此时,第五雍容曰言:“眼下森域面对纵横已不能如愿进犯,假使有一天突破本家,也是精疲力竭。中州兵多将广、张袂成帷。其他仙家只要在那时团结一致,也能击退森域,甚至还能占我纵横地界为己用。再来,如今修行之人多以洁身自好为理念,从而产生坐收渔利的想法。所以到时,家主恐怕未必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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