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有马车接送。徐匠人将行李放好,粗糙的大手抓着师仪的小手,上了马车。师仪记得很清楚,徐匠人虽然是笑着,但是眼里有种莫名悲怆。师仪不懂,也懒得懂。
一路颠簸,历时两天,一老一小站在富丽堂皇的孟府前时,还觉得脚下有点飘。原先的镇里,没有那么大的屋子。
孟老爷遣人,将两人引进府里,到了厅堂。徐匠人见了高坐的老爷,拉着师仪弯腰行礼。
师仪讨厌这种卑微的感觉。他站到徐匠人身后,打量孟老爷的眼神有些阴暗。
没听两人谈论了些啥,孟老爷就起身带徐匠人出去,并吩咐一个下人将师仪带往住所休息。那个下人谦卑地向孟老爷行礼,转身对着师仪又是另一幅面孔。将人带往小屋后,不忘嘲讽几句:“能替孟府做事,是你们的福气。看你贼眉鼠眼,呵,手脚干净点。”
师仪望着那人离开,脸色陡然转冷。
等到徐匠人回来,师仪已经将脸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了。徐匠人见状,嘿嘿一笑,掏出一支包着油纸的烧鸡来。看着师仪狼吞虎咽,思绪飘远开去。
又是一日过后,师仪替徐匠人搬了些工具,两人一路询问,前往一处小院做工。途经花园,传出阵阵无虑笑声。
师仪忍不住驻足望去,只见一娇俏的女童坐在浅浅的池边,脱了鞋子露出白丫丫的小脚玩水。雍容温柔的华贵夫人,从女侍手中取过一小块果子,喂进女孩嘴里。
远远望去,很是羡慕。那一年,师仪初见孟袭,十二岁。
第13章 九襄有忆(二)
孟袭八岁那年,孟老爷就不让她跟娘亲挤一床睡觉了。最近听说了某个小镇出了个大匠人,一樽杯盏掉的精致非常,于是遣人去请了来,三个月前人已经进了孟府。孟老爷指了地儿,将所有设计都交给了徐匠人负责。到现在为止,屋里一套木椅装饰已经差不多了,漆也刷上了,孟袭也该搬进去了。
然而就在孟袭住了半个月不到,又回了孟夫人院里。
虫子,死老鼠,不明生物的内脏,断手断脚。每一天,孟袭从梦里醒来,都能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悬挂在自己的床头。孟袭吓得晕了好几次,孟老爷很生气,处罚了孟家小姐身周所有家仆,发誓彻查,虽然无果,但是床头终于不会出现这些东西了。转而变成了门口。几番折腾,孟袭病倒了,孟家也变得人心惶惶。
孟家家宅在阴阳家地界。第二天,老爷就请来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分家家主。那位家主在院里转了一圈,并没发现邪灵之徒,给孟家小姐留下一剂安神药,就拿着重金离开了。孟家老爷有些不服,但又很无奈。这时候,徐匠人还没来得及搬走,也知道了这件事,阴阳分家去院里的时候,他领着师仪也去看了。
两人窝在人群里。徐匠人说到底是个普通人,修行习武对他实在遥远,遥遥望见分家家主,不禁心生敬意,目送他离开。正要走,却发现拉不动身边的师仪。正要提醒他快快离开,师仪突然冲到孟家老爷面前,告诉他,他能保护孟小姐。
孟老爷心里烦躁,没理他。徐匠人看着师仪,有些心疼,拉着他去收拾行李,要给他买烤鸡吃。两人回了住处,徐匠人埋头拾掇起来,再抬头,发现师仪已经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孟府都不见他,只好在屋里等。
第二天,他撑着脑袋,坐在板凳上打瞌睡,被孟家家仆叫醒了,往他怀里塞了几锭金子,告诉他,老爷赏的。后来一问才知道,他那小徒弟师仪,昨晚偷偷在孟袭院子里蹲了一夜,抓住了使坏的人。老爷一棍子打死了那贼人,看师仪瘦瘦小小却有几分本事,便让他留下来了。
徐匠人离开孟府的时候,师仪去送他了。匠人买了烤鸡,送给师仪,叮嘱他“切莫再犯”。鼠蛇尸体、断臂残肢,徐匠人知道是师仪放的,他有时候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师仪捣鼓,有一次偷偷跟上去,看他用石头敲断一个尸体的肢体,用线绑着,挂到院子里。他也看清那个尸体是谁,正是初到孟府时,那个带师仪前往住所的刻薄下人。
徐匠人上了马车,走了。背对师仪的他,没有看到师仪眼中汹涌的阴桀。
后来,徐匠人也死了。据说,死相万分凄惨。
师仪再也没吃过烤鸡。
孟袭十九岁那年,师仪二十二。孟家老爷顾不上她的婚嫁。因为这一年,逆水森域来了,兵荒马乱,血染黄沙。孟老爷忙着拨钱救灾,终日在外奔波,来不及回家。孟夫人一心为丈夫分忧,整天呆在库房里算账。
“如果光是向神传达愿望的风铃,那就以这盏灯为引,请神听到我的心愿,愿天下太平。”孟袭每晚,都会站在这座山上,站在这最高峰,迎着风放飞手中的孔明灯。师仪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橙色的火光中,温婉忧伤的眉眼。
“阿仪,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孟袭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
师仪摇摇头,顾守着这个女子。又听她说,“我不能如男儿一般上战场杀敌,也帮不上爹亲娘亲。我能做的只有在这里祈福,为我中州的百姓、为那些厮杀的英雄祈福。”
“。。。阿仪,阿仪你看!火光!为什么会有火光?那是孟府!”站在高处,孟袭俯视便能看到整个小城。小城中,火光一点点蔓延,抓眼吞噬一片。
孟袭下意识伸手去抓,身前确实深渊万丈。“娘亲啊!”
师仪牢牢抓着她的手腕,费心思索如何安慰,耳尖微动,竟听到飒飒之声。
“唔!”一只手,蒙上她的嘴巴。眼前人,满脸泪水。
“有人来了。”师仪低声说道,拖着孟袭躲进一边草丛。
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大约有七八人。
“南星,南星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哎呀你慢点。”不知哪来的天真少女,抱怨着被同伴带来此处。
“呀,这是?”少女倏尔发出惊叹。
名唤南星的少年,自豪地说道:“这是我请爹爹为你准备的礼物。如何,万家灯火,是不是很好看?”
却听一声响亮,少女挥手,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凤南星!你敢忤逆本帝姬?”少女怒嗔。其余几人,速速跪下,少年三分茫然,三分委屈。又听少女怒火中烧,“我说过,要调停森域与中州之战。万家灯火,呵,你这用人命祭奠的烟火,你可知这会加深中州怨恨!你这是公然要与本帝姬为敌?”
少年也怒,顿时不顾身份顾忌。“帝姬你为何如此天真?森域已屠中州八座城池,撇开别的不说,这份血海深仇,中州怎么可能放下?”
少女冷哼一声,推开几人,倔强离去。
等到他们离开一时辰,孟袭才敢重新哭出声。师仪渐渐松开捂住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好久,才颤巍巍地拍拍她的背。算是安慰。
两人回到孟府,已残破得不堪入目。门已经倒下,门槛后躺着很多烧焦的尸体,看来是想通过朱门出去,却被人从外堵住。绝望地拍着厚重的门,活活被烧死。
“娘亲,娘亲啊。”孟袭已经哭不出眼泪,带着止不住的哭腔,往库房跑去。
师仪站在门口,不久便听到痛彻心扉的哭声。看来,除了他和孟袭,以及出门赈灾的孟老爷,孟府上下都没幸免呢。
真好。
他这才入内,找到抱着孟夫人尸体瘫软在地的孟袭。嗯,夫人被烧坏了一般的脸呢。
轻柔地扶起孟袭,师仪道:“咱们将夫人安置好。老爷还在外奔波,不要让他知道,以免忽受打击。扶桑镇在通玄本家附近,应该还未被战火波及。跟我走吧。”
孟袭跟着师仪,回到扶桑,接连几天,皆是神色呆滞。
师仪花了些银两,买下一座不错的宅子,将孟袭照顾得无微不至。
孟袭稍稍清醒后,所说的第一句话:“阿仪,我刚刚看到,爹亲万箭穿心惨死。。。我只有你了。。。”也许,这是血脉之间的联系。
又是一年,烽连九州。纵横、阴阳、通玄三大家联名提出,集中州之力,共结“重鸣万家”,抵御逆水森域。同时,号召天下能人加入各家,为天下苍生出力。
孟袭从痛失双亲之中,稍稍舒缓,与师仪有了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她坐在暖炉边,织着小衣,有时候抚过小腹,有些幸福。门外飞雪,师仪进门,带来一碗热乎乎的鸡汤。孟袭抬眼,望着发间夹杂白雪的师仪,忍不住轻笑。
“今日参选可还顺利?”孟袭看着师仪拿出小碗,给她舀上浓浓的汤,顿时觉得饿了。
师仪看她喝了一口,似乎很满足。“嗯”了一声。
孟袭摸摸他冻得冰冷的脸,道:“愿有一天,天下太平。”
第14章 九襄有忆(三)
离孟袭临盆已经没几天功夫了,而战况也更加紧急,师仪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他所在的队伍过不了多久就要离开扶桑了。这天,孟袭披了厚重的衣袍,从里屋出来走动,腹中的孩子将她的脚步拖得很慢很慢,这份重量,对她却是一种满足。
孟袭听见柴房里有些声响,于是挪动着有些笨重的身体缓缓靠近。恰逢声音停下,穿着通玄家袍的师仪推门而出,四目相对,皆是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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