曌Ⅰ·步微月 第一部完 (兰庭君)

　　“死者三日化魂，七日成鬼，加上作恶时间，应是在半月之前。吾打听了，那鬼是师家的孟袭。”却尘寰将忘清明带进一个破旧的小巷，两人在巷陌停下。“就是这家。”
　　此处原本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小宅子。只是经过天火摧残，只剩下黑漆漆的焦木残垣了。忘清明走了几步，更觉满目疮痍。两人瞥见偌大院子中，唯有一角坟墓尚且有其形状。走近，墓碑上写着几字依稀可辨别：夫，师仪；妻，孟袭；合墓。
　　九襄君师仪？
　　五个字在思绪中一闪而过。忘清明正开口准备问她年岁，却见却尘寰手中拂尘虚扫，顿时风起，深埋地下的棺木破土而出。
　　“。。。其实好友你，早想这么做了吧。。。”忘清明看着那所棺材，有些呆滞。
　　却尘寰淡淡回复：“吾只是觉得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不如开馆一看来得方便。”
　　“。。。你这么做，天道知道吗。。。”忘清明继续呆滞。
　　“哼，你要是不看，吾可以再埋进去。”却尘寰右手拂尘一甩，搁在臂弯上，左手拈诀，一副将有动作的样子。
　　然而，最终结果却是，却尘寰一脸清冷地立在一边，一股睥睨天下的孤傲姿态；忘清明念着“打扰打扰”，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棺材板。
　　却尘寰：“。。。”
　　棺内，躺的是一具披着丧服、环抱布偶的黑色骨架。布偶用诡异的线路缝起，棉花塞得太多，撑开了一些。大约七尺来长，穿着布衣，以线为发，赫然是个男偶。
　　木棺完好，布偶也完好，只有尸体在短短半月内徒留黑骨，并且呈现诡异的黑色。忘清明运动真气，伸手去拨。骨质坚硬，无粉尘掉落。
　　这绝非天火所烧。
　　“是咒。”忘清明下定论，“只是不知道是何种。”
　　“连你也不知，那吾也无奈，”却尘寰手腕一翻，棺材重新合并，埋入土中。“今夜，吾陪你去街上走走。”
　　当然，这天晚上忘清明是孤身一人的。
　　“为什么拒绝吾？”
　　“诶呀，好友这一身浩然正气，清明已另有安排，听我说来——”
　　子夜时分，天际青光忽闪，随即光芒大作。忘清明抬头看去，正是青火天降。硕大火焰，密密麻麻，朝着一个地方集中砸去，奈何数量之多，波及四周。啼声气，冗杂怨恨，直冲云霄，天罚火焰也为之停滞，其形其状，确有梵天之势。薄雾已在不觉间弥漫整个扶桑小镇，雾气中带着些血气。
　　忘清明手中动作，招来真气护体。凛然间，只见街头缓缓走出一无影之人，白衣、披发、利爪。忘清明凝视着她的脚下，微微蹙眉。无影人徘徊少顷，忽扭转脖颈，超此处由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一瞬间，人已扑来。忘清明诡步闪身，左手青茫乍现，月盈缺出。
　　扑空，听那人咯咯笑起，眼见利爪又袭。忘清明拨弦凝刃，三连瞬发。利爪迎击气刃，一刃，碎骨；二刃，断指；三刃，挫其锐气。
　　无影之人吃痛后退，朝着琴者，怒火中烧。手中结印，召来十七鬼士。鬼士摇摇晃晃，体态精壮，沉默几息，便张牙舞爪朝忘清明抓来。忘清明神色淡然，转弦拨出《镇魂》几音，音波传入，鬼士捂耳哀嚎，再无法做出动作。
　　微山清弦之名，岂容区区鬼士质疑。
　　忘清明凝神，琴刃再出，却是破空之势。同时，身形掠影，继琴刃而后，手中聚气，将要拍向无影人头颅。行云流水，只在瞬息之间。
　　而无影人，尽舍弃身躯，化黑气逃离。一刃一掌，拍在躯壳之上，顿时棉絮爆开飞扬。
　　忘清明持琴而立，望着黑气逃脱方向，竟笑着惋惜：“反本溯源，不忘初心？你可知你逃往的正是最差的方向。”
　　鬼气带着呜咽之声，急急而奔，拐过一个个弯角，窜入一处破败残垣之中。未等进入养魂之处，突然，一柄长剑从天而降，插在坟前，顿时，剑气磅礴，剑阵开启，祭出“八荒归元”。刺眼白光从剑身炸开，将整个宅子包揽阵中。
　　“一花即世界，一叶知玄机，经纶百卦书一字，道先行。”在阵阵哀嚎中，道人手持拂尘，一身仙风道骨，身现其中。狂风之中，灰发、道袍，放肆飞扬。
　　却尘寰单手拈诀，八卦凝形。那黑色鬼气，在天地苍白中极为瞩目，无处可躲。却尘寰拂尘轻扫，八卦印追它袭去，轰然炸开，出手之间毫不留情。
　　如灰烬坠地，那鬼气挣扎几番，再无威胁。
　　忘清明身影从院外转出。恰逢却尘寰招起名剑应玄虚。白光收敛，二人立于残垣之中，睥睨鬼气散尽后，一点最后的灵识。
　　『孟袭？』
　　『。。。是。』
　　『为何如此？』
　　『。。。我只看到他回来。』
　　『他给了你什么承诺？』
　　『。。。一朝为龙，予我无忧。』
　　『为何害人？』
　　『。。。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为祸，他也许就会来见我我。』
　　『可还记得是谁给你的咒法？』
　　『。。。影子中的人。』
　　不久过后，香魂消散。天罚之火在空中也尽数灭去。
　　“你为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尘寰问他。
　　忘清明摇了摇头，“明日将情况告知水云姬。”
　　却尘寰颔首，“吾与你同去。”


第11章 扶桑花落（三）
　　“哦？影子中的人？”水云姬欠了欠茶，轻抿一口雪萃，静静听完忘清明回报。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忘清明微微屈身，道：“徒儿听闻阴阳家的洛神通熟此法，是否要清明前去拜访？”
　　通玄主殿珠帘后，美人搁下雪萃，微微摇头，“御清河前几日闭关，你去了也是徒劳。为师知你心中疑虑，也可在此回复你，不管眼下阴阳作何动作，都当做没看到。抵御蛮荒才是重中之重，中州最经不起内耗。”
　　忘清明称“是”。水云姬又道：“关于九襄君，亡妻之事为师会托人相告。另外，颍川风云会开展在即，人选也由你去定。届时百家齐聚，‘重鸣万家’详细事宜将在会后商议。兰陵君与为师另有安排，不便出席，通玄众事暂交你打理。”
　　忘清明尽数应下，转而退出主殿。
　　主殿外，却尘寰持浮尘负名剑而立，藏青色道袍与众通玄白衣格格不入。眼见忘清明走来，上前道：“好慢。”
　　“是是，世上最快唯却大道人。”忘清明澄澈的双眼笑成月牙，一路引他前往云生结海，“我已谴人备下新酿的果酒给好友赔罪。”
　　却尘寰“嗯”了一声，眼中星辰浩渺。
　　果酒清甜甘爽，忘清明忍不住贪杯。几盏入口，听却尘寰问道：“既是云生结海，为何不见云？”
　　忘清明笑着解释：“自然是有的，那座山峰之上，有一处论剑太极坛，以往住在这里的通玄前辈，不乏喜爱切磋比武的、观赏日出的，而通玄本家内，就数那处最好。只是小生，终日奔波，没那闲情逸致，只好就着这竹林住下了。”
　　却尘寰抬眼望去，只见峰峦高耸入云，大有通天之势。
　　“好友可要一观云生结海？”忘清明见却尘寰难得有兴趣。
　　却尘寰听罢起身便走，道：“未尝不可。”
　　忘清明袖手一挥，收起酒酿，随他前往。
　　两道身影，一青一玄，化光而上，互相追逐，终是那玄衣道人先达顶峰，忘清明随后而至，翩然落地，整了整衣袍。
　　云生结海不负盛名，正阳之下云海翻涌，波澜壮阔，让观者不觉心生敬畏，敬畏天地浩渺。却尘寰衣袖飞舞，立于山巅，挺拔的身姿颇有遗世独立之态，身前便是层层云浪。
　　忘清明忽然有种感觉，忍不住伸手去抓他衣角。
　　“你做什么？”却尘寰斜过眼，看着有些迷茫的好友。
　　忘清明眨了眨眼，真诚道：“怕你跳下去。”
　　“。。。吾还不想那么早就去登仙山。”却尘寰给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往后走了几步，这样看起来安全些。
　　忘清明笑道：“我只是看你面色沉郁，有所郁结罢了。”
　　却尘寰找了一颗老树，倚着它坐下。“吾只是没有表情。哪像你，一直笑，不累吗。”
　　忘清明又摆出果酒，埋头收罗起来，一面回答说：“发自内心的笑是不会累的。却大道人也要多笑笑——我刚开始修习琴法的时候，总是被自己伤到，师尊见我要哭，就跟我说，如果疼了，就先笑笑。笑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后来就习惯了。”云生结海高峰上，有风吹来，树影晃动，时不时遮住忘清明的眼睛。
　　却尘寰略疑，“师尊？”
　　“嗯，不是水云姬。”忘清明粲然一笑，递他好酒。“近日与好友相见，总见你愁眉不展，究竟何事？”
　　却尘寰抬起头，凝望天边骄阳。许久才说起：“吾很喜欢光，但最近又很害怕接触光。吾总觉得有一天，吾会失去它。给予吾越多温暖，越是让吾不舍——这就是光的阴谋吗。”
　　忘清明觉得新鲜，凑近了问：“为何会失去？”
　　却尘寰转眼，眸中唯有眼前人笑颜。“吾梦中，有山水花鸟，有千珍酒酿，却只有黑夜，吾等了很久，也等不到破晓天明。吾找不到太阳，也找不到你。忘清明，是否有一天，吾会孤身一人？如果是，吾该何去何从。换作是你，你又将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