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不浪费那个女孩为他争取来的机会,拼尽全力地逃走。
她是一个羽族,楚更楼想。
但她帮了他一把,救了他一命。
这就足够楚更楼铭记在心,念恩图报。
他暂时将莫名的情绪压下,沿着草木的压痕,急切地去寻找从山坡上滚下的养父。
少年已抱了最坏的打算。
自那么高的地方一路摔下来,对身体衰败的楚将离来说,造成的伤害近乎是致命的。
他甚至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畏惧着寻找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恐惧着,那个全心全意呵护他长大的亲人,突如其来的离去。
从未害怕过什么的少年,甚至不敢,去验证这个可能的事实。
惊惶间,楚更楼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异样的色彩。
他猛得扭过头,然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素衣白裳的身影,背对着他,似乎怀抱着什么,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
露出一双剔透到宛若无色的薄荷绿眼眸。
第21章 尾声(中)
“嘘,不要吵醒他。”妖说。
他实在是很难被错认的一个存在。
几乎是刹那,楚更楼就明白他是谁了。
无关那双颜色罕见的眼瞳,妖的眉眼犹如琢玉匠自无暇白璧上雕刻而成,精致而冰冷,毫无人气。
比起像一个活生生的生灵,他更像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像。
但他侧过身来,便能看出,他将楚将离整个人都揽在怀中,抱得又紧又小心翼翼,仿佛失而复得般,把对方当做瓷器一样脆弱易碎。
这是个有些怪异的姿势,因为楚将离比妖还要高一些,黎若无法完全将他抱住,只是跪坐在那边,做出了拥抱的姿态。
虽然妖的出现如此突兀,但无论是他过去的态度,还是此时明显的庇护姿态,都显出他没有恶意。
楚更楼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蹲下身查看楚将离的状况,发现养父只是昏了过去,身上最严重的伤口也仅仅是几道很浅的擦伤。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落,这样的伤势实在是轻得不能再轻,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范围。
简直就像有人在他摔落时,接住了他。
而谁在半道接住了昏迷的楚将离,显然不言而喻。
楚更楼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仔仔细细又打量了养父几遍,觉察出一处不对劲之处,忽然又紧张起来。
他腾地站起身,抬头四处搜寻,惹得妖疑惑地问,“你在找什么?”
“不见了,”少年比划了几下,“父亲从不离身的那个白色海螺壳不见了。”
楚将离腰间,只剩下了系海螺的穗子,空空荡荡。
“估计是他摔下来时掉在哪里了,你有没有看见?”
妖薄荷绿的眼眸眯起:“白色的……海螺?”
他将脸贴在楚将离的发顶,道:“如果你是找一个看起来是这样的东西,那就不用找了。”
“为什么?”楚更楼不解。
他听到黎若平淡而又漫不经心的回答,“因为,他就在你面前。”
它,就在你面前。
少年眨了眨眼,一个疯狂的念头蓦地兀生。
那太疯狂,也太能解释这一切的怪异违和。
他看向妖,盯着那张美到不真实的面孔,笃定道:“是你。”
“那个海螺,就是你。”
真相其实,非常,非常简单。
只要你愿意去想。
黎若颔首:“我的本体,就是一枚空啼之贝。”
“与大部分妖不同,我的真身比人类的形态更为脆弱,所以行走世间用的一直是人身。”
“人类尊我为妖王,猜想我的真身一定是通天彻地的大妖,却不知道我的血脉,其实非常普通。”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楚更楼打断了,“父亲说,你已经走了!”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情绪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但这个异常简单的真相打碎了他超越年龄的从容淡定,让他从未如此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过。
黎若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怀抱着楚将离,很平静地道:“我从未离开。”
这句话的内容和语调却令楚更楼更为愤怒:“他一直思念着你,如果你没有走,为什么不告诉他?!”
妖,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浅色的眼瞳,泛上一层薄薄的倦意与沧桑,神色间奇异地郑重而无奈:“他不想见到我。”
“阿离的愿望,是永不相见。”
黎若冷淡地道:“我做到了。”
楚更楼对他近乎耍赖的行径瞠目结舌,看着他怀抱着养父,姿态亲密而温柔,喃喃道:“这算什么不复相见?”
妖皱眉,严肃道:“他说的是永不‘相’见。”
他毫无温度的手指,梳理过楚将离沾上草叶的发:“只有两个人,才算‘相见’。”
“我注视着他,陪伴着他,守护着他,并没有违背诺言。”
只有一方,算不上“相见”。
黎若歪头,瞥向楚更楼:“那天你问阿离问题,我也听到了。”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不幸?”
“我们虽然不会再相见了,但也从未分离。”
少年张了张口,有些艰难地道:“即便你就在父亲身边,却与一件死物饰品无异,和离开又有什么分别?”
“父亲,甚至不知道你就在他身边,就在不及咫尺的地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他迟疑道:“你认为,这样能称之为幸福?”
黎若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再自然不过地点了点头。
“他不曾后悔,我亦没有遗憾。”
“在他思念我的时候,我就陪伴在他身边。在他寒冷的时候,我可以用妖力给他取暖。在他困于梦魇的时候,我会坐在一旁,给他拉被拭汗。”
“这十几年的光阴,我们从未有过片刻离分。”
妖注视着少年:“我不懂人的感情,但人类所求的,无非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妖不会变老,但我有足够的时间,来陪伴他,直到最终。”
“如何,不算白首?”
楚将离与黎若的羁绊,来源一次又一次再糟糕不过的杀戮。
畏寒的妖,从鲜血中寻找能给予他温暖的东西。
从他杀死第一个人开始,就注定捕快不可能会选择原谅。
然而,也注定了他们的相遇。
对楚将离来说将近半生的“离别”,于妖不过白驹一隙。
楚将离不曾后悔过他最后的选择。黎若也不觉得这样的“分别”有所缺憾。
他就在他的捕快身边,默默注视着,陪伴着,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所求已不过如此。
所以他会不假思索对着楚更楼道,我们并没有不幸。
既没有求而不得,也没有背叛猜忌。
比起此世太多人,捕快和他的妖,已是再幸运不过。
少年茫然地眨眼,他天生早慧,却也无法完全明白那像是被时光淘洗后沉淀了所有杂质的悠长而平淡的情感。
一声异常凄厉的惨叫宛若裂帛般撕碎了寂静与他的思绪。
楚更楼抬首向山上望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黎若语调冷淡异常道,“居然还叫得出来。”
他薄荷绿的眼眸首次流转过一点凉薄的影子,手里一下一下梳理着楚将离的发,像是除了这件事再没什么值得去做一样,细致而专注。
“你做了什么?”楚更楼一直以来的不安和违和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黎若从始至终太从容淡定,他接住了摔落的捕快,就那么跪坐在那里,把对方抱在怀中,絮絮低诉着心语。
妖从不是无害而宽容的,他之所以什么都没有做,只可能是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他答非所问道:“那只小鸟没有救你,你也不会有事的。”
“阿离越来越虚弱。”黎若眼睫微颤,道,“当年他为了发动困心,整个人伤至尽处,纵然保住了性命,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怎么可能会允许,有人在我面前,再伤到他?”
他面无表情,宛若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曾拿走过阿离一只眼睛,掌握他一部分血肉,以此为凭,任何有伤他之意、害他之心的存在,都会被恶念反噬。”
“他们想对他造成怎样的伤害,自身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比如说,”妖一指山坡,“那个人把他推了下去,想摔死他,现在应已变成了一摊骨渣肉泥。”
他凉薄地笑了:“很公平,不是吗?”
楚更楼一时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他方道:“父亲不会喜欢这样的。”
“你会告诉他吗?”
“不会,”少年低头,“我没有父亲那么善良。”
“我讨厌,被伤害。”他看着自己擦破的掌心,“若易地而处,被推下山坡的人是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捅穿他的心脏。”
“并且,不会有任何愧疚。”
少年侧首,注视着仍在昏迷中的楚将离:“这些父亲做不到。”
“他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得,甚至有些愚蠢的人。”
“但善良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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