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楚将离道,“我不想成神,也不觉得遗憾。”
“黎若,你该走了。”
妖扒着桌腿,艰难地站了起来,踉跄了一下。楚将离抬手想要扶他,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既然诀别,就不该有任何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不要给他任何希望,不要让他有任何幻想。
只有够坚决,才能将伤害将至最低。
黎若看出他动作的不自然,笑了笑,有些眷恋道:“阿离,后会无期。”
微风拂过,原地已空无一物,只剩血泊尚未干涸,依旧红得刺眼。
楚将离静静站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环视一周,确认妖真的已经离开,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开始是细弱的呜咽声,渐渐压抑不住,越来越大,最后歇斯底里地失声痛哭。
眼泪大滴大滴地晕染,从未哭泣过的捕快几乎陷入了崩溃,胸腔里的东西被撕碎扯开般痛得他牙关不住打战。
那是楚将离第一次哭泣,也是他唯一一次哭泣。
他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而哭,却哭得不能自己。
过多的悲伤,快将他整个人压垮。
当他哭得筋疲力竭,朦胧的泪眼无意瞥见了窗台上一个反光的小东西。
楚将离起身,走近细瞧,看清了那是一个洁白无瑕的海螺。
下面压着张小笺,写道「留与君念」。
他默读几遍,蓦地又泛起悲声,捧着海螺,泪如雨下。
每一滴泪水,打在海螺壳上,都带着不能忽视的力度和悲伤。
楚将离为何会爱上黎若?
他不明白,黎若也不明白。
或许只是因为初见之时,妖蹲在街角,低头抚摸一只小猫。
看起来那么温柔,又那么寂寞。
第20章 尾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要交代的事有点多,不小心写长了,于是分几段发出来。
楚更楼第一次知道黎若的存在,是在他十七岁那年。
养父给他下了一碗卧着鸡蛋的长寿面,郑重地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
少年往嘴里扒了口面条,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所有楚将离做足心理准备的愤怒,怀疑,不可置信,一点都没有。
极其现实的楚更楼面无表情地咀嚼了几下,将面咽下,空出嘴来安慰养父:“已经发生了的事,既不可更改,我又何必费心去想。”
捕快默然,拿这个半大孩子没办法,道:“你这性子,到底是像谁呢?”
楚更楼是个奇怪的孩子。
他聪慧而早熟,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被周围邻居觉得好笑逗过。
男孩像看傻子般,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逗弄他的大人,无视了诱哄口吻埋了陷阱的问题,自顾自走了。
弄得人尴尬不已,蹲在那里下不来台,私下里向楚将离抱怨,说你家的那孩子一定要管管了,这脾气,长大还得了。
捕快笑笑,听过就当忘了。
他觉得,那不是楚更楼的错。
只是那个孩子,跟普通孩子不一样。
心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分门别类清清楚楚,站在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里,冷漠睥睨地像是鸡仔堆里一只蔑视姿态的小白鹅。
他不明白那些童稚游戏的意义,不理解那些无伤大雅的打闹玩笑,始终宛若一个局外旁观的看客。
困惑地想了想他们在做什么,想不通就丢到一边不管了。
楚更楼没有恶意,也没有自觉高人一等,他只是,弄不懂。
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楚将离全心全意地疼宠,却养出一个懂事太过心智远超年岁的孩子,惹得邻里背后指指点点时,思来想去,只能猜是他天生如此。
早慧易夭。
楚将离从不盼那个孩子将来多有出息,能大富大贵,就怕他未及成年,便过盛夭亡。
他领着楚更楼到城里有名的算命先生那儿去的时候,孩子茫然而委屈地问,“父亲,我做错什么了吗?”
捕快蹲下来,摸摸他的头:“更楼,你是个好孩子。”
“你很懂事,很乖巧,也很聪明,最重要的是,你很善良。”
“你会把我给你买糖葫芦的钱,拿去给路边的乞丐。会帮年迈的夫子搬那些你其实拿不动的东西。”
他将孩子揽在怀里:“你让我感到骄傲。”
“但太过完美的人,易遭天妒。你太过出众惹眼,太过特立独行,就会被别人排挤。”
男孩闷闷地点点头,拽着他的衣角一步一挪地到了那个花白胡子的算命先生面前,听养父期期艾艾忐忑不安地询问自己的将来。
算命先生装模作样一捋胡子,张口就道,此子命格乃是人中之龙,只是命中注定有一劫数,需诚心诚意方能化解。
他口若悬河,侃侃而言,说得楚将离一愣一愣,鸡爪子般的手一翻,比了个五的手势。
楚更楼眨了眨眼,略一想就明白了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重点就在那“诚意”上。
算命先生的“诚意”,要五钱银子。
这个数目已不算小,是楚将离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捕快咬咬牙,准备将钱掏了,手刚伸进钱袋,就被孩子按住了。
楚更楼歪了歪头,道:天行有常,既然是命中的劫数,便是避不过的。
莫说五钱银子,就是五十两,也不可能有丝毫用处。
算命先生一看煮熟的鸭子飞了,世外高人的姿态有些端不住,滔滔不绝说着竖子安知世事,这劫数凶险异常,几乎可以说是十死无生。
老夫与你有缘,掐指一算,拼着减五年阳寿也要拽你一把,怎如此不知感恩。
楚更楼面无表情道,阳寿您自己留着吧。
哎哎,你这孩子,算命先生有些跳脚,一拉楚将离说,小孩子不懂事,此劫非比寻常——
他还想再说什么时,楚更楼已经失去耐心了,巴掌大的小脸藏在楚将离身后露出一半,回敬道,那是什么劫呢?
这……,算命先生捋捋胡子,一派仙风道骨,故作高深道,天机不可泄露。
五岁的楚更楼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直白道,如果连泄露都不能,那为什么化解呢?
他说得童言无忌,一脉天真,却着实把人噎得不清,一张老脸挂不住,强自生硬地找台阶下:看来,你与老夫实是无缘,罢罢罢,将来后悔可怪不得老夫。
楚更楼一拽养父的衣袖,认真道,我不会后悔的。
因为,他抬起头,神色沉凉得完全不像个五岁的孩子,道,该来的躲不掉。
无缘的,莫强求。
一席话说得一个过路人脚步微顿,自言自语了一句。
金鳞岂是池中物。
很久很久以后,满心想呵护孩子成长,却像对着个刺猬般无从下手的楚将离也渐渐明白了,他的养子太过聪慧,这座折丹城,是留不住他的。
所以他选择放手,让楚更楼自己去选择自己的人生。
楚更楼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就像心里装了张密密麻麻的计划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安排着自己的课业生活,先学什么后学什么,一条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一日日长大,楚将离也一日日变老。
刚刚四十岁出头的捕快衰老得异常迅速,鬓角飞白,细而深的纹路刻上眼尾,满面风霜。
仅从外表,已完全是个垂暮老人。
楚更楼被他吓住过,硬拉着他去医馆。
大夫诊脉后连方子都没写,道他是早年伤了底子,元气损耗太过,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难享常人之寿。
楚更楼冷静地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稍稍缓解,对方一摆手,说用参汤吊着或许能多活一年半载。
回到家后,性子本就沉敛的楚更楼一直闷闷不乐。
楚将离见他总是不开心,在给他下长寿面想,他已经长大了,该把有些事情告诉他了。
于是慢慢将一个捕快和妖的故事讲给他听。
楚将离说到盗子一事的时候顾忌他心情,还特意放缓,观察他的反应。
结果楚更楼延续了他一贯的出人意料,完全没有当一回事,还反过来安慰养父。
“总不会,父亲觉得我像那只妖吧?”少年道。
“不像,”楚将离失笑,“你一点都不像黎若。”
黎若是活了万载的妖王,博学而善思辨,所思所想深奥到楚将离常常不能理解。
他的凉薄,来源于妖的本性和漫长岁月的沧桑与疲惫,从骨子里,就桀骜不驯,漠视一切。
楚更楼只是个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什么事都看得太淡太清,显得略有些冷漠而不近人情。
他不安于平庸,也不野心勃勃,活得现实而锋芒外露,虽不怎么像楚将离,但也同妖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我不明白,”楚更楼咬着筷子,对细节略微不解,“您为什么要赶走他呢?”
为什么要亲手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楚将离抬手摸摸他的头,依然如同对待一个孩子:“人总有些苦苦守护的坚持。”
“那些原则和底线,纵然可笑,纵然愚蠢,也无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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