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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妖 (北森罗)

《昔妖》作者:北森罗
文案:
这是一个捕快和妖的故事。
慢热。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将离,黎若 ┃ 配角:阮执,染纤尘 ┃ 其它:



第1章 初雪
  阮执站在檐下,簌簌飘落的细雪薄薄地覆上夜晚的长街,静谧又孤单。
  他站得并不很直,似乎因寒冷而缩着脖子。低头觑着一块地,专注得仿佛能看出一朵花来。
  有的人面无表情,会无声沁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有的人面无表情,却会看起来有点呆。
  阮执显然是后者。
  不仅呆,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孱弱。裹在这个时节最是寻常的棉衣里,依旧瘦削得如同风吹就倒。
  他背后不远处是一处戏园。
  高悬着六角宫灯,正开着镂花朱门。戏未上场,锣鼓先动,热闹而喜气洋洋。
  灯火通明得驱退了长夜,红绡霞影得逐走了飞雪。
  端是一脉绚烂辉煌,流丹错采的不夜胜景。
  听戏的人大多已舒然落座。正嗑瓜子,啜新茶,三三两两别话家常,只待好戏开场。
  还站在外面吹冷风的阮执便显得有些奇怪,与周围的热闹颇有些格格不入。
  就在他专心致志数地上有几粒落雪时,一柄泛黄的油纸伞倾盖过来,遮盖住了他半边身子。
  伞的主人一张常年蹙着眉,活像有人欠了他钱的冷脸。
  此刻眉头又蹙紧了几分,皱得能夹死苍蝇:“怎么不进去?”
  早些年阮执惋惜过不止一次说,离哥儿这般清俊端正的样貌,怎偏偏生就一副苦相。
  楚将离却不在意。
  他只是个年俸十两银的小捕快,整日里盘算着茶米油盐,处理着邻里口角。
  在这座民风淳朴的边陲小城,顶破天的事也不过是拉人劝架,哪里有闲心去烦恼相貌太苦这种飘忽难明的事呢。
  他没有阮执那般对话本戏文里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憧憬向往,安分于俗世烟火,市井闹热,按部就班地在宁静的小城里长大,然后变老。
  但被阮执一口一个“离哥儿”,唤了十几年的人,也不会拒绝发小兼挚友再三的邀约。
  尽管不觉得戏曲有什么意思,下了巡逻的楚将离还是匆匆奔赴戏园,然后就被傻乎乎站在风雪中干等的阮执弄得一张脸黑了一半。
  他伞盖倾过去的时候,阮执十分自觉地钻到伞下,觑着他难看的脸色,仍自好声好气道,“我在等离哥儿啊。”
  楚将离快被他气笑了,完全不明白一个诗书俱倒背如流的人,怎么能在生活琐事上一根筋到如此地步。
  懒待跟他花时间解释,捕快一边想着会操心一个傻瓜的自己也是蠢到不可救药,一边耐着性子嘱咐道:“下次下雪天进去等。”
  “噢。”
  “下雨天也是。”
  “噢。”
  踏进戏园的一刻,楚将离转念又想,晴日也非十足的安全,认命地叹了口气道:“算了,不管什么天,你进去等就对了。”
  阮执的回答淹没在锣鼓声中,他没有听到,只看见对方眼神分外乖巧无辜。
  芜园是鸢城最大的戏园。
  戏班是数年前外城来的,一并将那些戏文里的绮罗香暖、滴翠摇红也带进了鸢城。
  陈设的富丽工巧尚在其次,咿咿呀呀婉转低回的唱腔,繁复华贵的戏装头面,才是真正不存于鸢城的阆苑华胥。
  即便不是第一次进入,楚将离还是对芜园的氛围感到强烈的不适应。
  他入目所见,处处皆是浓墨重彩的画卷,靡丽得甚至有些刺眼。
  耳畔笙歌缠绵低回,愈发使人有一种如坠云端的虚浮之感。
  一切都极尽华美梦幻,偏偏绮丽得太过,造就了飘飘荡荡的不真实之感。
  但阮执喜欢。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显出轻车驾熟的镇定从容,拽着楚将离在人群曲折拐转,找到了应坐的位置。
  他们到的委实晚了,甫一落座,鼓声便是一促,咚咚咚似锵然战鼓,直敲得人气血翻腾。
  借着戏开场前的须臾光景,楚将离抓紧时间问阮执:“今天唱的是哪出?”
  阮执的眼瞳倒映着戏台缓缓拉开的帘幕,朦胧起揉碎的星光,轻声回答道:“《鸩杀局》。”
  一缕幽幽的箫音响起,清亮得甚至有几分尖锐,宛若破月穿云的一线刀光,随即是锣声沉沉地一敲。
  哐。
  好戏开场。
  戏台上幕布已彻底拉开,然而其后还有一道垂地的竹帘,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帘后坐着一个人。
  一个仅仅端坐就威仪极盛的女人。
  两旁各转出一个清丽的宫装侍女,为她轻巧地揭开帘子,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台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也只需要她一个人。
  因为她是“傅棣棠”。
  人祖宿何明媒正娶的妻子,煌明殿的女主人,生国桑梓一人之下的皇后殿下。
  因为这是《鸩杀局》。
  傅棣棠毒死好友师绮言的鸩杀局。
  “傅棣棠”一身深紫色宫装,层层叠叠的衣摆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般逶迤在地,水袖折在皓腕,整个人雍容华贵得宛若工笔细描的牡丹。
  她眉心一点海棠花钿,凤冠累丝,配上戏文内容,当真应了一句艳若桃李,心如蛇蝎,檀口微启,唱出了第一句戏词。
  「桃李芳菲十二载,仍似无端飞絮轻。
  纵使曾拥倾国色,一朝庭谢如枯兰。」
  红牙慢拍,彤管微声,台上人轻轻一甩水袖,按着戏曲惯常的套路,在定场诗后道出了自己的身份。
  「本宫傅棣棠,羽族鸩之一脉也。夭年玉景识陛下于危难,燧火兵燹共帝君度存亡。十年东征西战,辗转九州,历经八役,可喜终得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想我幼读诗书,常慕英雄,不料——」
  她唱至这句,忽然又一甩水袖,长长的白练稳稳击在数丈外的花鼓鼓面上,咚的一声,惹得全场看客都是一震。
  然而台上的人却是漫不经心用袖子轻轻半遮住自己的脸,开口将一句一句唱词袅娜得百转千回。
  「寰区万里,惺眼觑英豪,莫不是豺狼虎豹,禽兽高冠着锦袍,怎生得一个个,醉生、梦死,珮翠穿绡,顾不得道路边、具具饿殍。」
  一丝丝旖旎随着缠丝般绕梁的戏腔,烟雾也似飘散在空气中,熏人欲醉。
  阮执早已看的痴了,他其实有双多情的桃花眼,细长上挑,瞧着像个惯弄风月的纨绔公子。
  但与他相熟的楚将离知道,那内里是团纯良又腼腆的软和棉花,标标准准的绣花枕头。
  现在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睁得很大,溜圆溜圆,专注得更蠢了几分。
  坐在旁边的捕快百无聊赖发着呆,他听不惯戏里酥人骨头的缱绻缠绵,一段嘲讽也唱的黏糊糊,粘哒哒,只觉得那些人心思绕来绕去,活得不快意。
  恩怨纠葛,本就是你瞒我我瞒你,谁都想得太多,不肯迈出一步,退让一步,才弄得剪不断理还乱,惨淡收场。
  而且他不喜欢《鸩杀局》。
  他知道唱傅棣棠的戏子先抑后扬夸一通人祖后,就是细叙英雄美人同心白首的幻想。
  然后,看着自己的美梦,如同合卺酒的琉璃盏般碎了一地。
  楚将离讨厌那个雍贵高华,骄傲得不曾失意低头的女子,脸上刹那的空白。
  就像她的自尊,她的自信,她的一切为之自豪的东西,全都凄惨狼狈地碎了满地。
  《鸩杀局》一戏,重点全在“杀”上。
  人祖一句梦呓,支离破碎了一个人的心,将她满腔爱意弃若敝屣般摔在了地上,惹得她发了疯,陷了狂。
  傅棣棠杀师绮言。
  因为她遭到了背叛。
  一种她无法承受的,来自好友和枕边人的双重背叛。
  “傅棣棠”含着悲伤与怨恨,唱完了一折《恨生》,腰身向后一折,水袖翩然欲飞般扬起,又失了力道软软垂落,在台上铺开。


第2章 鸩杀
  台下骤然炸开一片叫好声,蓦地让楚将离一愣。
  他回过神来,才记起《鸩杀局》只是一出戏。
  一出编排人祖与鸩之妖姬如何终成怨偶的,再普通不过的戏。
  戏里的人早已作古百年,那些恩怨性情也不过是后人拣着几本稗官野史,凭空杜撰。
  当不得真。
  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楚将离茫然地侧首,困惑地看着阮执泪流满面。
  在所有人喝彩欢呼时,他压低着嗓音小声哭泣,肩膀一抽一抽地痉挛,神情悲恸而痛苦,仿佛那个几乎失去了一切、踏上一条不归路的人是他自己。
  楚将离觑见他指尖都在颤抖,手足无措道:“小执?”
  阮执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着对楚将离开口,却更像在自言自语:“她那么悲伤。”
  说完后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她那么悲伤。”
  楚将离一颗心放下一半,又有些哭笑不得:“难怪旁人叫你‘戏痴’。”
  “你看的戏不下上百场,还想不明白那些故事,都是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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