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汲被烟呛了口:“宗家养宠物就算了,还虐待它?这是几百年没喂过食了?”
步蕨依次挑开其他两具人形茧,皱眉说:“它不是在进食。”
“什么?”
步蕨看着千穿百孔,没有消化完全的尸体:“它只是单纯地在享受捕猎的乐趣,也可以说是复仇的快感。”
“师父……”
叶汲不耐烦地说:“大徒弟,你没断奶吗?你师父就在这,别瞎嚎。”
沈羡隐忍着怒气说:“不是我!”
“师父……”堪比地宫的地下洞穴深处传来低弱悱恻的呼唤,一声声绵延不绝。
叶汲勾过步蕨的脖子,一本正经地审问他:“媳妇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在外边还有了别的狗,哦不,别的徒弟?”
步蕨抖抖嘴角:“没有。”
说完这句话后步蕨和沈羡的脸色同时一变,沈羡情不自禁地向着黑黝黝的甬道口迈出一步。
步蕨的视线与他落在一处,那个不可能的可能又朝现实靠近一步。
叶汲在他两间来回看了一遍,衔着漫不经心的笑问:“老二,你哪个故人啊?”
“迟乐。”
步蕨和沈羡的声音叠加在一起,让叶汲非常不爽地皱了皱眉,不是吃醋,而是步蕨和他徒弟们之间朝夕相伴所生出的默契。那是他无法接入,也无从追溯的过去,让他异常地烦躁不安。
他摩挲着军刺,心想,真该让老二给他生个孩子了。只属于他们的孩子,免得其他不三不四的小崽子时不时来分去他的注意力。
当然,这也就是叶老三自己的遐想而已。且不论步蕨能不能生,光他说出这个想法,他便能预料到一场惨痛的家庭暴力在前方等着他。
“如果说你们的是那个没事爱煮饭绣东西,勉强和乖巧沾点边的小姑娘的话,我觉得你们师徒两个可以稍微冷静一下。”叶汲有条不紊而又冷酷地说,“那小姑娘当年灰飞烟灭得很彻底,即便侥幸留了一缕残魂入轮回,想再做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果是妖呢?”问的人是沈羡。
叶汲现在看这熊孩子哪看哪不爽:“你以为做妖是那么好做的,你一千八百年白活了吧。蛟龙、重明这种得天厚宠的神兽,想要开启灵智也得天时地利都齐全。”
“师父……”那声幽幽的呼唤离得更近了,几乎就在他们面前!
步蕨没有上前,仍然站在原地,温声说:“阿乐,是你,就出来吧。”
甬道深处出现了个小小身影,无法让人忽视的腥臭味随着她的每一步愈发得浓郁,沈羡的脸色也愈发得苍白。最后她自己应该也察觉到了异样,静静地停在他们二十米开外的甬道口,凭借符纸燃烧起的火光,三人已能大致看清她的相貌。
出人意料,站在甬道中的只是一个身着洋装的普通女童,真要挑出一丝不妥,就是她格外苍白的肤色,和一双时而闪出数个瞳孔的眼睛。
第四十八章
“师父……”迟乐瑟缩在甬道里, 天真的大眼睛望了望步蕨,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而当她看到步蕨身侧的叶汲时那份渴望转化为惊恐, 向后退了一步, “师父。”
“二徒弟,我了解你见到你师父激动的心情。”叶汲半蹲下/身, 双手撑膝,循循善诱地对她说, “可别光盯着你师父啊,你师兄也在这,一声招呼不打他多伤心吶。”
迟乐听得半懵半懂,迟钝地将目光挪到沈羡身上, 歪头注视好久, 才费劲地翻动唇舌,断断续续地唤了声:“师……兄……”
如果忽略到她眨眼间隙里翻动的复瞳,光从外表看完全可以说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只不过她的这份天真与此时此地的氛围格外的违和而已。
“这小妞有古怪,八成是个山寨货。”叶汲轻不可闻的耳语传到步蕨耳朵里,“得提防着点。”
无须他提醒,连沈羡都后知后觉地心生古怪。在载川上跟着步蕨修道生活时, 他们同门之间的情谊深厚非常。迟乐的性格羞涩胆小,其实并不敢多接近他们少言寡语的师父, 更愿意亲近同龄的师兄。
迟乐的声带发育得不完全,说起来磕磕绊绊, 在叫了沈羡一声师兄后立即又看向步蕨:“师父……”
步蕨也和叶汲一样微微弯下腰,他语气柔和,和当年对这位女弟子时一般无二,轻声细语地说:“阿乐,告诉我,你是怎么认出师父我的?”
叶汲和沈羡明显一怔,连叶汲都差点忘记,步蕨这具身体和以前的天差地别。叶汲军刺收入靴边,他的掌心里握起了一把幽蓝的短刀,一条虬龙状纹章从刀柄缠绕到刀身,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震人心魄的戾气。
迟乐在短刀出现的刹那,手脚颤抖不止,单一的瞳孔瞬间分裂成大小不一的眼睛。当它们齐齐一眨时,沈羡通体感受到了股不寒而栗的冰冷。
高亢的尖叫声冲破女童稚嫩的喉咙,难以想象那么弱小的一具身体里竟然会迸发出如此激烈的能量。
步蕨神色一变,还没勒令叶汲收起刀。
尖叫声戛然而止,迟乐捂住嘴巴开始不住地干呕,洋装包裹下的柔软腹部鼓起一个个令人心惊的弧度,像有什么迫不及待地撕裂那张脆弱的皮囊汹涌而出。
“师、师父,”迟乐眼睛变换不停,她神色痛苦地捂着嘴,一字一顿地说,“快……”
她没有说完那句话,只见有什么挣扎着从她指缝里掉落了下来,她弓着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不是秽物,而是比秽物更让人恶心厌恶的东西。
——蜘蛛。
密密麻麻蜘蛛掉落在地,嗅到生人的血肉味,当即挥舞螯肢凶狠地扑向步蕨他们。
步蕨眼光冰冷刺骨,他轻声说了句:“宗家。”
叶汲不禁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心惊不已。
温和平静的假象终于从这个人身上褪去,露出真实原本的他。于千万年杀伐征战里浴血而出他,立于巍巍泰山之上,座下伏以千万厉魂的他。
叶汲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不长眼的人认为,泰山府君是个平易近人好说话的神祇?一个温柔的神明如何坐镇五方九狱,又如何降服邪鬼魔精,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远遁百里之外。
步蕨手中的军刺雷光暴戾,蛛群才触碰到他的鞋尖来不及抵抗,即化为一堆堆焦土。他踩着源源不断堆起的蜘蛛,轻而易举地将它们碾碎成齑粉,一步步朝迟乐走过去。
迟乐惊惧地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叫声。她一个劲地向后缩,在步蕨朝她伸出手时,声嘶力竭地爆发出声尖叫:“师父!!!”
她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就像天罚落在载川上的那天。她孤身一人不顾一切护住年幼的师弟,刀斧劈碎她的骨骼魂魄,她连声痛都没有喊出,在灰飞烟灭前的最后一刻,她用最后一口气叫了声:“师父。”
步蕨将军刺搁到一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抽搐的身躯按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师父在这。”
迟乐眼中的无数瞳孔凝固在了这一秒,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木然地像断了线的人偶。
过了许久,她动了动手指抓住步蕨的肩头,就像步蕨将她从尸山中抱起时那样眷念地依偎在他肩头,破碎的喉咙发出磕磕绊绊的乞求:“让……我……安息……”
叶汲在背后无法看见步蕨此时的神情,只能看着他沉默地抱着女童很久,轻声答了个“好”。
“师父!!!”沈羡如梦初醒。
才叫出声,军刺已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捅入女童的腹部,又利落地拔出。
迟乐妖异的瞳孔逐渐涣散,她发出声绵长而疲倦地叹息,像走失了千百年的孤儿终于找回家中,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失去了宿主之后,触目惊心的禁咒迅速爬满了她全身,步蕨将她平放在地面上,青色的火焰霎时吞噬掉女童幼小的身躯。
“别过去,让你师父一个人静一静。”叶汲一把抓住冲过去的沈羡,“他心里不好受。”
他分给沈羡一支烟,沈羡接过时手指抖得差点掉在了地上,叶汲笑了笑:“大徒弟,你心理素质不行啊,还没你这小师妹来得坚强。”
“师妹她……”沈羡指尖的烟直抖个不停,在叶汲的打火机上凑了半天才点燃,他忙不迭地猛吸一口烟,借着烟雾挡去发红的眼角,“这特么到底怎么一回事。”
“还看不出来?”叶汲和他对着喷云吐雾,“你师妹前世是以绣入道,而且造诣不低是吧 ?”
沈羡点点头。
“我估计她确实留了一缕残魂,也不知道是阴差阳错倒了血霉,还是被人有意给捉到,总之落到了宗家手里。”叶汲边抽烟,边留神看甬道里的步蕨,“宗家发现了她在刺绣上的天赋,控制她繁衍妖蛛,将符文融入有妖蛛丝的织物里,吸取凡人生气。一边呢,供给没有神力支撑的护山大阵;一边顺带增进宗家子弟的修行。”
他讥诮地一笑:“他们万万没想到,常年日积月累下来,通过蛛丝和护山阵连成一体的迟乐也不断吸收生气,最终成功反噬了宗氏全家。想想,换成谁都忍不了那种活体养蛛的痛苦。那么问题来了,你小师妹应该只对宗家恨意难平,屠了宗氏满门后就应该执念已了。她为什么还要去动护山阵,险些导致我国行政版图重新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