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汲罕见地没有插科打诨,他将零碎的尸骨拨弄到一边,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后说:“走了。”
沈羡的脸色突然一变:“阿元呢?”
叶汲淡淡地说:“等你想起你的好徒弟,他人都凉半天了。有老鸟在,普通妖物拿他们没办法。”
五分钟后,叶汲脸被打肿了。他难以置信地拎起包着沈元的那块黑布看了不下十遍,有点心虚地看步蕨:“老二……我没想到老鸟那么不中用,连只狐狸都看不住。”
步蕨将黑布仔细看了看,抚过几乎快看不见的符文:“既然没有留下骸骨,沈元和岐布应该是被抓走的。岐布是只两千年修为的鬼车,有凤凰的一丝血脉,天性克制妖物。能将它和沈元一起带走的,一个蛛妖做不到。再说,你的清净符不是一般人能破除的。”
“你的意思是太清境的人?”叶汲百思不得其解,“太清境既然派天官下来了,就是知道玉枢被宗家给搞死了。不赶紧收拾这烂摊子,还和蛛妖沆瀣一气,谋划弄出个鬼城来?咱们大哥什么想法啊,终于玩腻了慈悲普世的人设,放飞自我,灭世了?”
即便了解叶汲和唐晏间日积月累下来的芥蒂,步蕨仍然忍不住替他们大哥说句公道话:“唐晏不是那种人。”
叶汲抱臂:“那情况更糟糕了,他手下马仔自作主张跑来为祸人间,他居然还不知道。”
步蕨这次没有再否认叶汲的说法,他始终觉得他们的思路陷入了个僵局。宗家,蛛妖,玉枢院君,还有一个潜伏在暗处的天官,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在发现沈元失踪后一直缄默不语的沈羡,声音僵硬地开口:“师父,我怀疑抓走沈元的是云骁。”
“云骁没死?”这实实在在地出乎步蕨的意外了,他愕然看着自己的大徒弟,“我记得当年他被五马分尸而死,”他深深地皱起眉,“你是说云骁他不是凡人?”
在提到云骁这个名字时沈羡的神色没有痛苦,也没有难堪。他脸上是种近乎木然的冷漠,从叶汲告诉云骁没死的那刻起,他就明白一千八百年前的那场不堪回首的过去,很可能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阴谋。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那真是一个阴谋,那么他该如何面对为了赦免斩断龙脉的自己,而与载川一同葬进地底的步蕨。
步蕨脸上的吃惊很快被平静所取代,他的思维比沈羡要敏捷许多,所以也用了更短的时间猜出了来龙去脉。他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以他的年纪,沈羡无论活了多久,在他眼前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羡儿,你要明白。如果云骁利用你来斩断龙脉,他想对付的并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我。所以从一开始,这件事你在其中充其量只是担当一个可怜的棋子。为此你已经抱着悔恨和愧疚度过了一千多年,你难道要抱着它度过一辈子吗?别傻了。”
沈羡默然片刻,居然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本来就是我犯下的罪孽,区区一辈子也赎不了罪。”
叶汲咳了一声,强行介入两人沉重的对话:“大徒弟啊,师爹不反对你在你师父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但咱们看看时机行不行?我可爱的小徒孙和本单位重要组成成员此时此刻生死不明。另外,你们真得没发觉,咱们脚下的这块地在向下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今天状态不对,写得特别慢。正好周六了,那今天就日个三千吧。明天再日六。
弱弱地说:我其实挺勤奋的了,对不对……
第四十七章
事实证明, 叶汲同志的乌鸦嘴灵验无比。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秒,地动山摇, 木楼脆弱的楼板纷纷崩裂, 垮塌发生得猝不及防。骤然坠落的瞬间, 沈羡条件反射抓向自己的师父,却捞了个空。在无数坠落物的缝隙里, 他看见那个男人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步蕨腰间。
他的手温柔地将步蕨的头按在肩窝里,刚硬的身躯撑起不可突破的屏障, 将怀中人妥善地保护起来。
可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步蕨攀在他后肩的手指动了动,流光一闪,棱角锋利的石块巧妙地擦过男人的后脑。步蕨似乎察觉到了沈羡的目光, 朝他微微偏了偏头, 无声地朝他眨了眨眼,嘴巴比了个嘘的口型。
沈羡喉头又涩又酸地梗住了,他想起叶汲的警告;想起许多年前大雨滂沱的那一天, 那朵递过来的杜鹃。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想起载川上师徒相依为命度过的漫长岁月,想起载川之变后每一夜噩梦里被鲜血淹没的身影。
他仰起被木屑擦出血痕的脸,恍惚地想, 雏鸟情节吗?
……
坠落不是无止境的,叶汲的军刺一直不停变换角度, 试图寻到个合适的固定点降落。奈何离他们最近的山壁滑腻得像浇了油,合金的倒刺扎上去哗啦带出一串刺耳的摩擦声, 但是半片刀尖都没插/进去。
砰的两声闷响,叶汲龇牙咧嘴地甩掉满眼金花,一骨碌起身将步蕨扶起来:“老二,没事吧?”
步蕨揉着被他胸肌磕到的额角,呆呆地在他腿上坐了一会,长舒一口气:“好了,缓过来了。羡儿呢?”
“大徒弟,你死了没啊?”叶汲扯开嗓子呼喊,他们降落了有百来米左右,此时应该是在山腹深处。他一嗓子吼过去,回声重重叠叠地回荡开,阴森莫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沉寂了很久,久到步蕨微微色变,十来米开外忽然响起饱含痛楚的呻/吟声,低低地离断气只有一步之遥
叶汲仔细听了听他的声息,谄媚地对步蕨说:“活着呢,没死!落地前我召了股气流挡了下,估计最多就断两根肋骨。”
“……”步蕨尽量不去想他召的股气流究竟替沈羡挡了多少,确认人没死后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爬到一半他看见叶汲的笑容不怀好意得如此明显。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双手正撑在叶汲身侧,两腿跨坐在他腰间。
叶汲一手揽着他的腰,别有意图地捏了捏,挑眉坏笑:“老二,动一动?”
要是有面镜子,步蕨能看见自己脸上应该是这辈子表情最复杂的时刻。他冷冰冰地注视身/下人,那人还不知死活地朝他打了个飞哨,步蕨也笑了起来,他缓缓俯下身,带下大片的阴影,比深渊还莫测的瞳孔里映着叶汲俊朗的五官。
食指顶起叶汲的下颚,步蕨轻笑着问:“你真的要我动?”
“……”叶汲盯着步蕨的眼睛,心里突然生出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他眼里的那片黑暗随时吞没一切。他捏住步蕨的手腕,指腹摩擦腕部细嫩的皮肤,向上顶了顶:“媳妇儿,你尽管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甭担心,你男人腰力惊人。”
步蕨:“……”
妈的,他输了。
沈羡捂着腹部血淋淋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来就看到如此火爆的场景,恨不得自戳双目:“我说,你们两能注意下,现场还有小孩子吗?”
步蕨冷淡地从叶汲身上站了起来,沈羡见他脸色不对,小心问了句:“师父?”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汲善解人意地在大徒弟的脑袋上呼了一巴掌:“别咋呼咋呼的,没看你师父正恼羞成怒呢。”
沈羡:“……”
步蕨顾自卷起衣袖,将凌乱的衬衫塞进裤腰里,拔起叶汲插在地上缓解冲力的军刺,冷冷道:“走了。”
叶汲笑得和只偷腥成功的猫一样,竟然不计前嫌地在沈羡乱糟糟的头发上薅了一把:“你师父生起气来贼鸡儿可爱。”
沈羡心里冷笑,我师父揍起来人也特别地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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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处理了伤口,沈羡烧了两张符纸,照亮了他们所处的空间。符纸亮起的一刹,三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是个很难描述的场景,高不可测的山壁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川”,一层层宛如肥厚的油脂。
叶汲用军刺刮了两下,挑起几缕黏滑的银丝,绞了几绞,啧了一声道:“难怪插不进去,盘丝洞吶这是。”
步蕨踩过岩石的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没走两步,军刺在他手中快如闪电地钉向前方。与叶汲“哪里好用点哪里”的使用方式不同,军刺在他手上只是单纯地当剑使用,千分之一秒间扑向他的白色身影晃了晃,倒在了一边。
那一剑快得连叶汲都没看清,目瞪口呆地看着步蕨面色淡然地举起军刺,对准那“人”面部快而狠地扎了下去。
沈羡路过他身边,不愠不火地笑了笑:“可爱?”
叶汲喉头咕咚动了下,抿了抿薄唇,蹦出句:“他心狠手辣的样子真特么性感。”
“……”沈羡虽然无条件站在自己师父那一边,但此刻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否认,叶汲的滤镜大概赶得上长城的厚度了。
步蕨两三下剥开了那人的脸皮,准确来说是层厚实的茧。茧里的人已经辨识不出原本的模样了,深陷进去的眼眶冷漠地回视他,步蕨用军刺戳了一下他高耸的颧骨,就听见里面整副骨架崩塌的脆响。
沈羡手中燃烧的符纸悠悠地飘向前方,在大片茫茫雪原般的惨白里,一个又一个人形茧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