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法则 (胡萝卜渣)

　　再醒来的时候，罗汀是被脸色痒痒的触感弄醒的，一摸脸上似乎什么都没有，睡了一觉却仿佛更累了，他费力地挖开眼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鹅毛大雪从顶上的穴口落进来，因为落差太高和温泉水汽的缘故，这些雪花大多在半空中就消失殆尽，只有最大颗的冰晶可以穿过漫长的旅途到达洞底，在朦胧的水面一吻而过。
　　他微微撇过头，诺亚正背对着他在整理营养剂，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来。罗汀的视线忽然一滞，他看到诺亚正在往装营养剂的管剂中倒一种暗红色的粉末，这粉末似乎只用指甲拨进去一点，轻轻摇晃管剂之后立刻消失无痕，营养剂还是清澄无色的本来颜色。
　　罗汀只怔了片刻，立刻把头扭回来，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装作仍然熟睡的样子。就在刚刚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应该怎样去猜测诺亚的这种行为，皇后的脸庞、席勒的告诫，一瞬间在他脑海飞掠而过，他只好本能地做出一点略微的防备姿态，尽管他知道自己面对诺亚，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可言。
　　诺亚做完了一切，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天才过去把罗汀晃醒。
　　“你是猪吗，怎么又睡这么久，快把营养剂喝了，你看下雪了，今晚正好适合泡温泉啊。”
　　罗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抱着他的腰，久违地有些撒娇：“我不饿，星星都出来了，我给你织星图玩好不好？”
　　诺亚不为所动，一管营养剂差点戳进他鼻子里，一副“我看你还有什么借口”的表情盯着他。
　　罗汀叹了口气，笑得一脸无可奈何，乖乖接过营养剂一饮而尽：“好吧好吧都随你。”
　　诺亚这才满意，两个人脱光了靠在温泉边的浅水区，瘫着仰望星空，热腾腾的水蒸得两个人都没有力气，冰晶落雪带来的凉意却维持着头脑的清醒，漫天星子被落雪一遮，不断在云层间闪现。
　　罗汀舒服得喟叹一声：“如果偶尔能到这里来过冬，那倒也不错。”
　　“说好的要给我织星图玩，快点！”
　　在诺亚的连声催促中，罗汀懒懒地抬起手，他的指尖在虚空中遥遥一指，就有一缕星辉顺着落雪飘然而下，他甚至不需要如何操纵自己的精神力，五指翻飞之间，星辉自然而然地随着仿佛是既定的轨道，盘旋着落到各自的位置，组成一幅完整的星图。
　　这个幽深的洞穴仿佛是展示星图的天然舞台，星子清光闪烁，与落雪冰晶交相辉映，美得夺人心魄，诺亚忍不住屏住呼吸，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吹散了这副美妙的画面。
　　“别愣着，你不是牵星成功了吗，去牵下来，你要增强对波频的控制，就要练习自己对精神力的掌控能力，掌控力越强，越能压制你的波频。”
　　罗汀手下不停，说完回过头才看到诺亚还呆呆地半仰着头，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
　　诺亚吓了一跳，脸上噌地迅速浮起一片薄红，手忙脚乱地去接半空中那些暂时无主的星芒。
　　“我……我之前牵星成功只是碰巧，你这么相信我吗？你快稳一下，我觉得要浪费了！”
　　他慌里慌张的，几乎没能成功接过一道星光，许多星芒被他一碰，就迅速暗淡下去，甚至还有被他碰碎了，成了亮晶晶的星屑，纷纷扬扬地落了他们满头。
　　罗汀笑意温柔，似乎并不在意：“你别怕，碎了就碎了，我当然是无条件相信你可以，你自己也得这么相信才行。”


第98章 一念生死
　　山中岁月长，两人在这个远离是非的洞底温泉过得逍遥惬意，几乎不想出去。
　　然而诺亚数着所剩无几的营养剂，数来数去也数不出多一管，不高兴道：“早知道多带些营养剂了，温泉里连条鱼都没有，现在只能回去了。”
　　“走吧，还好现在科技还没进步到能直接给人充能，不然你怕是能在这里躺半年。”
　　诺亚顺手抄起一管营养剂就飞了过去，罗汀往旁边一让，营养剂扑通一声掉进温泉里，很快沉下去不见了。诺亚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接着！”
　　“反正也要走了，掉了就掉了。”罗汀最后扯了几下安全绳，一步当先扣好锁扣开始往上攀爬，岩壁布满青苔湿滑难行，他只能以鞋上的钉钩固定身体，借助机械工具的力量一点一点往上爬。
　　两人是从下来的洞穴原路返回的，等爬出来时已经很是灰头土脸，诺亚钻出洞口，迎接他的就是一张头发上挂了青苔的滑稽脸庞，罗汀看到他也很是爆笑，两个人对着笑了半天，才想起去给自己整理下仪表。
　　路泽的家人们就如同他们下去前一样，生活闲散又规律，只不过晒着的衣服从薄袄换成了厚棉衣。罗汀和诺亚无声地与他们告别，绕到山后面去扭开了机甲存储件，银花关闭了所有的光效和幻影，十分朴素地带着他们直接出了西瓦罗天坑。
　　一出天坑，光脑的通讯频道就差点把两个人炸了，罗汀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联系他的人是白露，而且一连几十条都是让他速回，白露的焦急迫切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他们一边往星际车站赶，一边试着联系白露，然而白露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什么消息都没有回。
　　罗汀很是心急，一路火急火燎地冲到实验室，诺亚前后脚跟着他，一步也没落下。
　　不出意外的，白露在实验室，罗汀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白露没有开灯，垂着头坐在试验台前，罗汀本以为她在进行观察实验，但是看了看又觉得不对，亮度不够明显不适合观察条件。
　　“师姐？”
　　罗汀从后面轻轻拍了她一下，白露后知后觉抬起头来，双目通红，还未说话竟先落下泪来。罗汀被她吓了一大跳，手足无措地去撕纸巾。
　　“怎……怎么了？”
　　“爷爷……爷爷他……”白露只吐出零零碎碎几个字，就泣不成声，哭得不能自已。
　　诺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喊的爷爷就是艾德教授：“艾德教授怎么了？”
　　白露紧紧攥着纸巾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的眼泪，慢慢开始讲述：“你们走之后没几天，爷爷忽然从他的办公室出来，跟我说设计出了实验，我当然很开心，可是我一看设计稿就发现不对，爷爷设计的剂量远远超出了安全值，我立刻就去联系你们，可是你们谁都没有理我。我没有办法，他根本就不听我的劝！”
　　“后来呢？”
　　“后来……”白露痛苦地低下头，颤抖地手指颤颤巍巍地，慢慢移向了房门紧闭的精神力实验室，“爷爷铁了心要做这个实验，我只好帮他实时监测，但我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给这个实验设计中止按钮，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中止这个实验……”
　　罗汀眼皮一跳，和诺亚同时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无声地推开了精神力实验室的大门，熟悉的“电椅”上躺着一个瘦小干枯的身影，艾德教授的脸朝向里面，但是身体似乎早就僵硬了，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此刻正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金属椅上。
　　罗汀的手一顿，呆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想过艾德教授会死，然而现在是他亲手交给艾德教授的数据害死了他，在他原本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时候。
　　“爷爷有遗言留给你们，这是我后来发现的。”
　　罗汀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一般，飞快地转回头去，白露已经从主脑调出了艾德教授的遗言，他的遗言十分简短：
　　如果你们看到这封信，那么恐怕我已不在人世。虽然活体实验十分残忍，但是罗汀带回来的数据很有参考价值，也许旷日持久的建模实验可以推导出我需要的结果，但是我等不及了，我决定亲身尝试，结果很可能是个悲剧，希望你们用我的推论连同我的实验数据，继续总结实验，务求达到我们的目标。不必为我感到悲伤，人生不过是一种传承，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你们了。另，我亲爱的小白露，我爱你。
　　罗汀怔怔地又看了一遍艾德教授的遗言，沉默地扶住了额头，诺亚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教授他……早就想亲身实验了是不是？”
　　“对……但他从没有付诸现实过，在你身上做的实验已经是我们做过剂量最大的活体实验了，爷爷对自己的精神力认知很清楚，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拿自己做实验……”
　　“所以，还是我害了他，是我把基地的实验数据给他，以至于令他觉得建模实验这种旁敲侧击的研究太过无望……”
　　此时白露反倒冷静了下来：“爷爷把研究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希望你好好振作，不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话。”
　　“我们……先把教授安葬了吧。”
　　白露的眼泪差点又要下来，她捂着嘴忍了忍，轻轻点点头。
　　最终艾德教授成为了实验楼前众多植被中的一株，种下去时只是小小的一株，然而随着世事变迁，它终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顶着风霜冷暖，日晒雨淋，长长久久地凝望他的实验室，注视着这片他为之付出一生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