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的琵琶女皱起细细描画的柳眉,唇角却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看过去:“青知当然记得自己的身份,只是主公,青知只是不解,神族分明已毫无还手之力,主公为何要将灭去神族的计划一拖再拖?”
赤魍还待在争辩,门却被打开了,阳光照进来,地面上映出了一道身影。
凤霄站在了门口,屋中都三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他赤足踩在地上,仍穿着沉睡时的宽松白袍,陵越为了让他睡得安稳些将他的长发散了下来,三年中长长了不少。
赤魍只看了他一眼便低头不敢再看,他未忘了三年前他看凤霄时魔君的反应。
青知抱着琵琶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放弃了,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亦不甘的低下了头。
陵越起身时脚步踉跄了下忘了面前有桌案直直向前走去,桌案哪禁得住魔君一撞,其上的书卷哗啦啦滚落在地。
青知赤魍两人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青知擦肩时凤霄忽然转头看向他。
青知没有说话,抱着琵琶碎步走了出去。
陵越终于站在他面前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腕上也系着那根细长的红线,细细长长的一根与凤霄手腕上的连在一起。
他目光顺着红线的轨迹一直游移到凤霄手腕上的那一根,确认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幻象。
他犹豫的伸出手又缩回,名震三界的魔君在凤凰沉睡三年里过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凤霄会睡多久?他……还会不会醒来?凤霄沉沉睡着时陵越无数次的看着他沉睡的侧脸。
陵越最终还是轻声开口,生怕语气稍重些就惊破这场美梦:“你回来了……”
“嗯。”凤霄应了一声,“我梦见了过去的很多事忘川,族人,涅槃……”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的笑了笑,将往事一笔带过。
好在我最后去了人界,好在遇见了你。
兄长他说话向来准确,也许我真的成了不必承担宿命的…最后一只凤凰。
……他已然忘了自己的笑容有多大威力,魔君脑子里绷紧了三年的弦崩的一声断掉了。
倒下的桌案已重被扶好,只是上面堆叠的笔墨书卷已经不翼而飞。深色乌木的桌面映的那节手腕显出玉般颜色。
系在手腕上的细线红的要滴出血来,发出微弱而清晰的光芒。
三年沉睡中凤霄的长发长了不少,柔顺的披散开来与细细的红线纠缠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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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知和赤魍在游廊中一前一后的走着。
过了一个拐角,赤发的魔将猛地停下脚步。
“青知,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哪里敢忘,青知这条命都是魔将大人捡回来的。”青衣的琵琶女语带嘲弄道,“若是魔将大人后悔了,不如现在便动手,替主公清理门户?”
“你……!”
“青知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魔将大人何必动怒。”
赤魍猛然伸手掐住面前青衣女子脆弱的脖颈,手上逐渐用力。青知也不反抗任由他动作,呼吸渐渐微弱。
忽然赤魍松开了手掌,重重将他推倒在地。
“真是恨不得当初直接杀了你。”
“现在动手也不迟。”青衣的琵琶女神色转为漠然,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性命,“神族不灭,青知便绝不罢休。”
赤魍完全想不通,不过当时随手救下的一个人族书生,为何会对神族怀着如此深刻的恨意,恨到自己都入了魔。
他以前不是没有问过青知,但青知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魔将大人若无他事,青知便先行退下了。”
青衣琵琶女行了一礼,抱着怀中琵琶退下,留赤魍站在原地发愣。
“等等!”他忽然追了上来拍上青知肩头,“方才他……”他想了半天斟酌了一个词汇,“……主公夫人为何要看你?”
“青知也想知道,魔将大人不若替青知问上一问?”青知皱眉拍开魔将搭在他肩头的手,“青知还有些要事,先行退下了。”
赤魍讪讪退了两步。
青知回到住处,独自坐在镜前,一点点卸掉脸上细致的妆容。
他很清楚自己作男扮女装之事在俗世中有多怪异,但他偏要如此行为,上千年的时光里他就是看着这张脸,时时提醒着自己曾经做出了多么愚蠢的行为。
妆容一点点消去,露出原本那张俊秀的书生般的面容来。
他盯着镜中那张面容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抄起桌上的脂粉盒子朝着镜子砸去!
镜子没有碎裂,在即将砸到镜面那一刻他放下了手中的盒子。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是那个文雅的青知,方才沉不住气的向赤魍挑衅已是例外,那么此时更不能失了方寸。
但即使他能如此轻易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并不代表他能放下心中令他成魔的那份恨意。
梳好的鬓发散落下来,镜中清晰映出其中掺杂的丝丝银白。哪怕入魔,寿命也无法如魔族一般有长久的时光,因入魔而侥幸得到的上千年的时光改变了青知太多东西,姓名、容貌、躯体乃至于魂魄,只有这股恨意,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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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将凤霄抱在怀里,头埋在他的后颈侧,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像生怕他再次消失。
“你刚才为何要看青知?”魔君先问的竟是这个,语气带着些醋意。
“他寿数将尽。”
“……”陵越沉默了下,决定先不去关心属下。
“……你不会再突然睡着吧?”
“不会。”
“你以往也是睡得这般久吗?”
“不知道。”
凤霄说的是实话,他从来没有计算过自己沉睡的时间。
自凤行涅槃后,空荡荡的宫殿只余他一个,他常常在宫殿中忽然的睡去,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九天之上日日晴空,若不是殿中空荡,他甚至以为一切都是场幻梦,他只是在温暖的阳光下稍稍打了个盹罢了。
只有点开水镜看见人世,他才发现沉睡前的所看见的人与事已经转过了几个轮回。
“凤霄?!”陵越的喊声将他从回忆中惊醒,他生怕凤霄会再次陷入到痛苦的幻境中去。
“没事。幻境……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于梦境之中重走了一趟人世,终于消解掉了那份深刻的执念。
“那就好……”陵越以一种故作自然的语气道,“恰近几日便有吉日,正好将礼一并办了。”
这话题转折的生硬而突兀,简直前言不搭后语。
凤霄疑惑的与他对视,不清楚他究竟想说什么。
“我是说……婚姻之礼。”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凤霄无意间开启水镜,忽然想到水镜的开启是要凤凰血的……他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无意”开启的啊……
第13章 琵琶一曲忆江南
……凤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当然知道人界独有的婚姻之礼,有着喜庆热闹的人群,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
“嗯……”魔君难得有些脸红,“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有想过……”
当他还是人类华镝时,心中已经有过了这不可说不敢想的念头,只是当时年少,心事几人知。好在缘分天定兜兜转转,终于等到了愿望实现的那一刻。
凤霄想到的却是那一次的祀雨春祭,华镝朝着他挥手的样子。
时光已经过去,少年终会成长,初见时的所经历的一切都为未来埋好了伏笔,只等着他们一步步走到早已注定的结局。
可惜,这并不是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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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与唯一的凤凰血脉将要成婚的消息传遍了三界,主人公凤霄却像是与已无关一般溜达在城中,避开了那些繁杂的婚前细节。
他走在阴凉中的深巷里,一手拎了坛用泥封了坛口的陈酿,依然穿着那件宽大白衫,凉风鼓起他衣袖,真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手腕上的红线发出红光,旋即自虚空之间显出一节,那节红绳拖在青石板上极为显眼,一直延伸到他身后几步处浮于半空,像是另一端系在什么人手腕上。
那人除了陵越还能有谁。
一身玄色衣衫的陵越自虚空间显出身形:“这缠情丝也有些不大好用的时候。”他琢磨着什么时候再悄悄在凤霄身上下两个追踪术法,一次次的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哪怕是魔君也承受不起。
“你这是想要去哪?”
凤霄头也不回:“去城北。”
陵越想了想才记起城北有什么:“那座废园?”他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他自然而然的站在凤霄身边,与他一同重游记忆中的故地。
可惜废园中已经站了人。
铮铮的琵琶声从破旧的园子中传来,青衣女子坐在庭中唯一一个完好的石凳上十指翻飞拨弦,不是柔情似水的曲调,反而流露出惊人的杀气。
“停!”廊下有个人喊出了声。
委委屈屈坐在廊下生着青草的台阶上的魔将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青知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抹发出一串不成调的声响。
旁观的陵越和凤霄都看见了青知额头上爆出的青筋,青知按在弦上修剪圆润的长指甲动了动边缘反射出冷厉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