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解羽不声不响,男子绕他转两圈:“新陆来的?潜入孤鹤山有什么目的?”
“来找人。”
含糊不清的模样实在可疑。男子双臂抱胸,轻慢道:“这里没你要找的人。”
“我听说,孤鹤山有人对抗神殿。”
“所以?”男子逼近一步,语气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我跟你们的目的一样。”萧解羽说,“我想见一见你们的领袖。”
男子似乎在分辨他所说是真是假,紧盯他的表情说:“大人忙得很,没功夫见一个闲人。”
“我不是闲人。”萧解羽抿出微笑,“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我们不收留废物。”男子先嗤笑一声,随后稍微正经了些,问道,“新陆人,古陆人,还是造物?”
“造物。”
“编号?”
“没有编号。”
那人以为萧解羽在耍他玩儿,哂笑说:“没有编号?造物者怎么叫你?”
萧解羽说:“我有名字,余肖。”
身为造物,拥有古陆专属的名姓,可以说十分怪异了。孤鹤山奇怪的人只多不少,男子也不问哪个余哪个肖,略过这一茬说:“神殿可不是好对付的,加入孤鹤山随时可能会死。你考虑清楚了?”
萧解羽点点头:“嗯。”
“我们不会因为一句话信任你的诚心,和能力。想待在孤鹤山,必须定期完成低等任务。考虑到你造物的身份,任务难度不会太大。”
“你可以忽略我的造物身份。”对面那人不以为意,萧解羽问,“我可以见一见孤鹤山里的人么?”他解释道,“我在找人。”
“不可以。”男子说,“我不信你。”
“怎样才能让你信我?”
男子瞄了瞄天色,似在忖量难事,过去许久,抛出一句:“日久见人心。”
萧解羽格外有耐心,问道:“有什么需要我现在做的?”
“换药。”男人往山外走去,朝他招招手,示意跟上,“今夜四区夜祭,祭司会下发致幻剂。我的任务是将药换成清醒剂,你可以从旁协助。”
萧解羽跟他走了一路,男子渐渐缓和脸色,同他说了不少东西:“孤鹤山代号为‘寅’,前段时间新陆出现一股势力自称‘辰’。我跟他们交涉过几次,首领很厉害,清醒剂就是他前几天新弄出来的玩意。”
“还有,你可以叫我吕。”
到达石碑的时候天色尚早,金乌沉下一半,四周杳无人迹。
偷取药品这类事对萧解羽来说轻而易举,吕显然没料到他能有匿息潜行的本领,正色道:“看来你的造物者为你花费的心思不少。”
萧解羽不欲谈论这事,囫囵道:“应该吧。我不大清楚。”
“照理说来,造物的体能和意志弱于古陆人,古陆人远弱于新陆人。”吕对新陆意见颇大,“新陆,他们最低阶的公民,都强得不正常。”
“低阶公民?”
“低阶,阶级。”吕冷冷笑道,“你不知道,他们的阶级固化到什么程度。他们最高贵的神侍,必须美貌俊逸,聪颖强健;最低贱的信徒,则丑陋粗鄙,愚笨可笑。新陆人,在培育基地就决定了他们的一生。”
萧解羽努力理解他话中含义,重复道:“培育基地?”
“领袖提过,具体我也不清楚。”吕说,“你的造物者没讲过这些?”
“没有。”
“他在哪里?”
萧解羽慢吞吞说:“不知道。我在,找他。”
吕说:“神殿侍者才拥有造物的资格。那群人终生享受最高等的待遇,不可能容忍任何人违背神的意愿。你要找造物者,又说要反抗神殿。恐怕等你找到那天,他会抛弃你而选择神。”
萧解羽抬头看了看通天塔,说:“他不会。”
“难道你以为侍者会放弃至高无上的权柄,跟一群叛神者颠沛流离?”
萧解羽没有答话,下颌抵着膝盖发呆。吕离他有几步远,等待夜幕降临,验证清醒剂的作用。
灵犀镯响了三声,新陆人熙熙攘攘围拢石碑。萧解羽第二次见证这类景象,他从远到近伺探那些狂热的信徒,倏尔闻到一缕细弱的雾槐花香。
萧解羽差点克制不住冲进人群的冲动。吕发觉他神色不对,在旁告诫一句。萧解羽四处张望,原来石碑以西有一棵隐蔽的雾槐古木。
他深吸几口气,说不上失落还是颓丧。天地之大,要在新陆的追捕与压迫中寻找刻意藏身的一个人,谈何容易。
萧解羽再次看向通天塔,看向师尊曾经背离、如今不惜以命相搏的神殿。某一瞬间,他隐隐预感到,总有一天,他们会在高塔倾颓的废墟下相见。
孤鹤山最终接纳了他。
起先嘱托他完成零零碎碎的琐事,后来逐渐放任他接触领袖与高层,再后来,孤鹤山唯一的一位造物,开始完成最擅长的任务,暗杀。
千年征伐淬炼的凛冽杀意,带起新陆一场又一场混乱。吕偶尔说笑调侃他一定与神殿有血海深仇,然后他们面对面笑一笑,匆匆着手下一次任务。
孤鹤山每一个人,都与神殿仇深似海。刻骨的恨与不甘将他们拧成一团,犹如尖刀刺入新陆的骨肉。
然而他们的力量仍然弱小,方向仍然不甚明朗。神殿能轻易压下任何一场暴·乱,同时迫得他们如败家之犬四散奔逃。
某一天,领袖找到他说,有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想交给他办。
领袖取出一枚芯片。这是他们花了大代价从二区偷取的机密。“寅”与“辰”已经联手,领袖需要他将芯片传递给“辰”以供解析。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只信任你的能力。”领袖说,“‘辰’想必也会派遣最顶尖的成员与你相见——你知道的,‘日’、‘月’,甚至有可能是他们的领袖。”
萧解羽接下任务,日夜兼程赶往“辰”临时约见的六区。
“寅”与“辰”交涉未深,月前双方爆发过一次小型冲突,彼此仍不够信任。这回领袖顶住压力与其合作,两方部下多有不满。
于是他们约在六区相见,约定于清晨祭祀神灵时混入信徒中,一人向北,一人朝南,只传递芯片,断绝交换其他信息的可能。
萧解羽来得早。他已学会将自己伪装成低阶新陆人,穿着用以祭祀的深衣念诵祷文。他在心中确认几遍“辰”会在何时何处哪行哪列出现,安心等待祭典开始。
三刻钟后,祭司如往常一般降下神迹。
时值隆冬,祭台周围一小片景色奇异,林麓峰峦祥光蔼蔼,祥花瑞草争妍斗艳。
信徒顶礼膜拜后挪向祭台,萧解羽混迹其中,一路往北行去。途径山涧,又闻到一缕雾槐香。
不,比雾槐更轻一分,更淡一分。
气息太过熟稔。他屏住呼吸,目光遥遥投向“辰”之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声】昨天的
第56章 造反精英队
“辰”所在的位置, 站立一位面貌平庸的青年。
雾槐花的香气极弱而淡。
萧解羽紧握右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十尺之遥。
他目不斜视,跟随人群跪拜神灵。
十步,五步,一步。
雾槐香近在咫尺。
他们手心相触。他捏紧芯片,萧解羽捏紧他的指节。他反手回握,十指相扣。两人停顿一瞬, 擦肩而过。
他们夹杂在滚滚人潮中,各自向前。
这一场祭典极为漫长。捱到撤馔,萧解羽急急忙忙奔向南山。
人海茫茫, 他一眼望见身着暗灰深衣的人影。那人隔着寒桥松柏回望于他,目光相触,同时拨开人群向彼此走来。
正当此时,孤鹤山安在他右腕上的芯片莹莹闪烁。萧解羽低头一看, 急忙拂下手袖掩去光华。再抬头时,有人在师尊身侧切切低语, 师尊回首看他,踯躅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萧解羽远望他的背影消失于枯木霜花之中,摸了摸芯片, 亦转身向北行去。
朔风凛冽,天边浮满薄云,想来将下一场大雪。
孤鹤山出了大事。从古陆兴起第一批起义军开始,常有叛匪凭借天险盘踞于此。神殿这一回花了大心血整治州区。
萧解羽回返孤鹤山时, 护卫队刚刚离开三区。
接下来又是长达一月的离散转进。雪整日整日的下,压塌了山巅半倾的古塔。
偶尔得了空闲,萧解羽开始与吕搭话,问及“辰”的那位领袖。吕说“辰”异军突起,领袖颖悟绝人,手腕高明。如果定下合作,“寅”每年折损的人手起码能打个对折。
萧解羽静静听着,眼神十二分温情。
吕极少见他这般姿态,心中滑过一瞬疑惑,转念也就散了。
世事太艰难,孤鹤山的人往往没有心力关切另一个人。
又一日,萧解羽回到三区,领袖找到他说:“有件大事要你参与。”
领袖说:“我们已经确定要与‘辰’互通有无。那位领袖提出双方各派三人参与集会论议,最好分别是新陆人,古陆人,还有造物。”
萧解羽是孤鹤山唯一一个造物,他笑着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