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歌啊,晃晃荡荡飘过了大半夜梦,也落在了窫窳的心里,与人肌肤相亲,被人所需要,有人日日相陪,竟是这种感觉,真是太奇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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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他外出寻找,忽然觉得心里惶惶不安,于是便往回走了,远远地他就看到念因一个人站在矮崖之上,下面有近百人围堵着。那些话他都听到了,比起自己被念因的欺骗,他发现自己更听不得那些人的污言秽语。
而连他都没想到,法力全无的念因竟敢那么直直地往下面跳,一时间担忧与对那些人的愤怒涌起,窫窳以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力度飞了出去,接住念因,又将那些人打退。
窫窳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股力量,自幼他虽是也学习法术,增加修为,可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天资不佳,比起下神还不如,但是……
再加之他知道念因就是现在魔族首领,老首领的义孙,说来也是自己的兄长,所以就有些焦急地想问念因到底知道些什么,关于自己,关于自己的母亲,也关于——念因为何会法力全无,还被人围杀。
但也许是自己的口气不好亦或是别的什么,他好像惹念因生气了,于是他也不敢多问,就那么远远跟着念因,怕那些人万一再杀回来,念因会受伤。
可念因竟然把他带到了魔族的宫室,虽说把他挡在了门外,但窫窳也并不着急。
他找了宫室内的下人,询问了关于念因的事情,他这才知道,斯子是什么,而念因都曾经历过什么,也知道那些人为何会要杀念因。
他也知道了——
原来,念因曾就是魔族的窫窳,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当做自己来要求。
窫窳一时间心里难受无比,母亲死于自己,魔族老首领思女至偏执,父亲也不知背负了些什么,而就连这么个鲜活的人,也因为自己受了如此罪过。
于是窫窳不由得为自己白日说过的话更加懊悔,可有不知怎么补偿才好,只得巴巴烧了一堆荤菜,又穿上念因喜欢的衣服,念因不愿见他,那他就在门外唱一整晚的歌。
这空荡荡的宫室,竟是比他极北的山洞还要骇人三分,窫窳想啊,这个时候,知道有个人是陪着自己的,会好过些吧。
而那之后,他也只唤念因为“兄长”,恍若二人本就有血脉相连,交织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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窫窳知道魔族现在就是一盘散沙,念因如果想可安稳当首领,必须要有一批效忠于他的人。于是窫窳向宫室里所有的奴隶和斯子斯女说,他们的命都是念因救下的,也是念因给了他们自由,现在念因又派他来教授他们文字和法术。
这些孩子自然都开始无比向往念因,在他们心里,念因就是他们的王。
但那一日,念因暴虐的残伤孩子,着实让窫窳有些心惊,他知道念因对自己有着近乎病态的偏执,他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是有些享受着这份偏执的。
被人厌弃,被天命抛弃的他,念因却全然接纳着他,需要着他。
所以当念因说想要自己全部法力时,窫窳自己毫无迟疑——
他想要,就给他吧,他本就是王,有了法术也更不容易受伤。
可最后念因却主动放弃了,闷着声缩在被子里,窫窳心里一软,这个人跋扈偏执狂妄,什么都不在乎也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纵然别人骂他癫狂疯魔。
可窫窳却知,在这一刻,或者说无数个时刻,念因不过是个孩子,至纯却也至魔的孩子,他什么都不懂,却又什么都看得透。
这样的人,他甘愿放弃自己一切,只为陪他到永远。
于是在念因再一次被偷袭受伤时,窫窳决定去找父亲,把自己体内的烛龙之泪取出,送给念因,至少可保他平安。
可他回到极北,烛龙却对他说,烛龙之泪早已融入他的血脉,取不出了。
窫窳暗暗想到,既然自己就是烛龙之泪,那便让他做念因的烛龙之泪,永保他平安。
只是他临走前,父亲难得的主动叫住了他:
“窫窳,你可是,决定了?”
父亲虽是闭着眼睛,但那一刻窫窳却了然,他的父亲啊,是烛龙,是那上古神,一双眼睛掌控天地,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孩儿不孝。”窫窳双腿跪地深深一拜。
烛龙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说:
“我从未后悔娶了你的母亲,也从未后悔留下你,你去吧,不悔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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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在回魔族领地,却碰到了贰负,那个赫赫有名的战神。那个人说他是逆天之子,又勾结魔族,他要替天行道杀了自己,再去杀了那魔族头子。
于是窫窳用尽了全部法力,和他大战了三天三夜,最终是他败了,可贰负也被他打得耗去了绝大多数的法力,想来是不会对念因有威胁了。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打得再看不见分毫,最后他躺在荒草之上,仅剩的一只眼睛努力瞪着——
“不知,还能不能看到一红衣如炽,落入怀中啊。”
不知过了多久,他混沌间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可周身被污血包裹,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仿佛被困在其中,除了横冲直撞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他被困在那个里面绝望、精疲力尽却又死不掉逃脱不了,忽有一天,一道光,划破那污血牢笼,他睁开眼,身边是只剩了半截身体的人,而自己不知道是被包裹在什么之中一般。
他看到自己居然完全显出了人面马身的原型,而抬头看去,他就看到自己几步之外,是一个清秀的少年,一张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看到他的原型,只是那双眸子露出些慌张,而后掉头跑掉了。
窫窳并无再追,只是呆愣在原地,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久后他就看到那个他放不下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此时的念因身上都是伤口,那一双眼睛也不似从前那般,反而是带着些别的东西。
念因上前抱住他,而后念因似乎愣了愣,继而才更加放肆地攀在他身上:
“吾的窫窳,今日怎么不咬吾了,是不是已经吃人吃饱了?”
“这人间真是有趣啊,吾可喜欢了。”
“吾让你活过来果然是对的,你看,你又与我在一起了,你是吾一人的。”
说着说着,念因的声音越来越近乎偏执和癫狂,可最终,念因轻轻趴伏在窫窳的肩头:
“只是吾还是怨啊,天命为何要如此。”
“吾只有你啊,吾的窫窳啊。”
“吾还想听你唱那首歌呢。”
说罢,念因轻轻,轻轻地贴在窫窳耳边,小声哼唱着那几句唱词。
窫窳也猜出了大概,自己不知为何复活后,甚至不清,神魔之子的力量释放出来,食人残暴,所过之处,火光一片。
窫窳闭了闭眼睛,天命啊,自己又何其不怨呢。
罢了罢了,便是陪他大闹一场吧,就这一次,不论天命,不论因果,不论孰是孰非,不论轮回往复,只为他一人,只让他一人畅快,只陪他一人,踏遍人间。
窫窳就这么陪着念因在人间走了三月有余,他知道这般下去,仙界不会坐视不理的,于是趁念因睡觉时,找到天帝和圣仙。
“罪臣窫窳,愿被永世封于人间,不可轮回,只望您可不降罪于魔族之人。”
“如若您愿与我订下血誓,我自愿进入封罐,若非如此,我会用尽神魔之力,与天界抗衡。”
于是天帝和圣仙同意了,窫窳在一个清晨,自己走进了法阵,随着光芒四起,他的意识也越发模糊——
终究还是没问问那人,知不知心意为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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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世,窫窳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又是那股混沌之力将他唤醒,他知道,定是念因又来了,可自己依旧无法控制自己,这次怕是连好好看看他都不能——
可许是大幸,他身上的束缚全然消失时,他竟是又感自己像百年前那般被包裹住,神情清明。
他睁眼,就看到了念因,也看到了上一世那个一面之缘的少年,不过现在已是青年样子了。
他以为几百年过去,念因会懂人情知人事,可他却未曾想,眼前之人,所剩的只有近乎病态的执念。
念因那已全无理智的神态,那会被万人所弃的举动,窫窳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错了。
如若没有自己,如若自己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是不是,这个人,又能回到最初那般。
所以窫窳唱完那一支歌,将不能动弹的童果扛出法阵,放到一旁,自己再度走进那法阵,光芒乍起。
“此后,世上再无窫窳。”
而随着光芒乍起,石屿一世情急所开的结界也松动开来。
苏弥一个跨步上去,稳稳地把从半空落下的石屿抱在怀里。
而念因也再无心其他,直直地向法阵冲过去。
“吾不准你死!”
“念因,”窫窳并未再唤他兄长,“我不是的傀儡,也不是非听从你命令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