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
雪在落,孩子们在街上放爆竹。
“大哥起床,要出去玩了!”金麟儿猛地从床上跳起,马上跑出门着伙计烧热水。
孙擎风身上没带银两,只带着一包金砖。初入住时,因有华山弟子在店内,他不敢露财,过了两天紧巴巴的日子。
等到华山弟子们离开,两个人“落魄”的兄弟就摇身一变,成了大财主。
伙计殷勤地送来热水,金麟儿客气地道谢、给赏钱,弄得那伙计很是难为情,不住地给他道歉。
孙擎风总是半夜起床,宰鸡取血,白日里困倦不堪,此刻仍在蒙头大睡,俊脸惨白憔悴。
金麟儿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孙擎风,感觉很心疼。他不想看孙擎风这样的睡颜,故意在房间里跑动,在木楼板上踩出“笃笃笃”的声音,想把对方吵醒。
无奈,等到金麟儿洗漱完,孙擎风仍在安眠。
金麟儿眼珠子骨碌一转,用热水把布巾沾湿,悄悄走到床边,突然把布巾往孙擎风脸上一蒙,喊道:“太阳都晒屁股啦!”
孙擎风突然起身,一手握住金麟儿的腰杆,一手放在湿布巾上,顺势回推,让金麟儿自己用湿布巾捂住自己的脸,问:“你才几斤几两,敢偷袭我?”
“哎,我只是想帮你擦擦脸哈,哈哈哈!”金麟儿被孙擎风按进被窝里,与对方紧紧裹在一起,被捏到了腰上的痒痒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还敢不敢偷袭我?”孙擎风把金麟儿摁住,专捏他腰上的软肉。
金麟儿笑到飙泪:“大哥,你要笑死我吗?”
“你若能笑死,早死了百八十回了。”孙擎风放开金麟儿,慵懒地躺着,“再睡会儿。”
金麟儿低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孙擎风:“我两百多岁的人了,不比你小孩子家精力旺盛。儿时,我最期盼的,就是有朝一日,白海再无战事,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金麟儿:“我娘说,觉是永远睡不完的,人一辈子能醒着的时候太少了,要少睡觉多玩耍。”
孙擎风实在疑惑:“你他娘……你娘到底说过多少话?别总打着她的旗号蒙我。”
金麟儿消停下来,趴在孙擎风胸前,道:“我也不想起床,可是,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若我们真的只能活十年,我希望,这十年里的每个时辰、每一刻、每个须臾刹那,都和你一起度过。”
第19章 夜市
金麟儿说得泪眼婆娑,抬头才发现孙擎风双眼半开半闭,像是快要睡着,不知听没听到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他心里觉得委屈,非要把孙擎风叫醒才罢休,蠕动着往上爬了一些,贴在他耳边念经:“大哥,我好饿,我想吃冷淘面、牛肉泡馍、腊汁肉夹馍、岐山臊子面……”
孙擎风:“闭嘴。”
金麟儿:“香椒叶锅盔、水晶饼、麻食胡辣汤,还有浆水鱼鱼。”
孙擎风捂住金麟儿的嘴,问:“浆水鱼鱼?”
金麟儿的口水流了出来,吓得孙擎风赶紧松手。他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道:“前日,我们在客栈对面那个小摊上吃过的啊。白矾揉的豆粉做成的面条,还有芹菜汁。”
孙擎风听见“芹菜”,面色忽变,片刻会恢复如初,咳了一声:“白矾吃多了不好,以后不许再吃。等到午时,我带你去吃牛肉泡馍。”
金麟儿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抱着孙擎风,安静了片刻。可他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不行,忍痛放弃快到嘴的牛肉泡馍,道:“大哥,今日是腊八节。”
孙擎风:“腊八?”
金麟儿:“你们那个末那城,不都是信佛的么?既是佛成道日,自然要在午前喝腊八粥。赤豆打鬼,祛疫迎祥,你一定要吃。”
孙擎风已经被吵得睡意全无,干脆爬起来,跑到后厨借地方煮粥。
这家客栈很大,后厨算得上宽敞,但其中陈设颇多,东西都有些年头。几个大灶台紧紧挨着,墙上只有两三扇小窗户,室内红光一片,热气如浪,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火炉子。
伙计前来催菜,见出手阔绰的孙擎风亲自煮粥,有些惊讶,忙跑去替他打下手:“这等小事,您吩咐一声就是。”
“我那弟弟娇贵得很,吃的不干净,会闹肚子。”孙擎风热得满头大汗,仰头迎向从窗口流入的冷风,视线穿过小窗,看见金麟儿独自在后院里玩耍,语气无奈中带着些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宠溺,“有什么办法?”
园内积雪满地,地上留着十多圈金麟儿的脚印。
金麟儿明明不爱练功,却总有用不完的精力,莫名其妙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独自堆了两个雪人。
那雪人形状古怪,看不出鼻子眼睛,只看得见一大一小,小的紧紧靠在大的怀里。
金麟儿又挖了两团泥巴,放在两个雪人头顶,边吸鼻子边笑。
此情此景,旁人看了摸不着头脑,只当金麟儿胡乱玩耍。唯有孙擎风看得明白,那两团泥巴,代表的是薛灵云留下的那颗金铃铛。
那铃铛被孙擎风捏坏了,他同金麟儿各持一半,在怀里一放就是四年,期间,还相互交换过一次。
伙计:“你们兄弟二人感情真好。”
“还行吧。”孙擎风抓了一大把赤豆,洒在煮的浓稠的腊八粥里,继而扔给伙计一小片碎银,让他自己去忙。
伙计离开后,厨房里只剩孙擎风一人。
粥在锅里,尚不见翻滚的迹象,孙擎风走到窗边靠墙坐下闭目养神,将手放在自己胸口,露出少见的疲惫神态。
“大哥,你怎么又睡觉?”金麟儿扒着窗户,朝厨房里看。
孙擎风眼都不睁:“正常人一日须睡四个时辰,我知道你不用,但你看我像不正常么?”
“你肯定是被瞌睡虫咬了。”金麟儿嘻嘻哈哈地跑走了,但他生怕孙擎风睡着,时不时跑回来,朝窗户里撒一把雪沫子。
孙擎风被烦得不行,跑出去将金麟儿抱起,放在肩上扛进厨房,一把拍在他屁股上,冷着脸道:“说了老虎屁股摸不得,你非要摸!老子把你洗干净放锅里煮了,你是想要放糖,还是放盐?”
两个人玩了好一阵,直到闻见灶台上的粥传出糊味来,孙擎风才急忙收手,把火熄灭,揭开锅盖一看,幸而粥还能喝。
金麟儿看着孙擎风喝光一碗腊八粥,摸了摸对方的脑门,感觉到他的体温比平时高一些,总算是暂时满意了。
午后,雪下得更大。
孙擎风带金麟儿外出逛街,见街上行人比平日多出许多,不住催促金麟儿快些回去。
金麟儿看孙擎风面色不太好,在菜市里挑了一只肥硕的大乌鸡,早早地牵着孙擎风回到客栈。
孙擎风杀鸡取血,金麟儿则让伙计帮忙炖汤,再把孙擎风赶到客栈大堂里喝茶嗑瓜子,自己闷在房里,饮血练功。
夜幕降下,孙擎风将鸡汤和面饼带回房间。
金麟儿结束修炼,将真气收回丹田,洗手洗脸,端正坐好,开始吃饭。
孙擎风夹起鸡腿扔进金麟儿碗里,道:“明日出发去华阴。”
金麟儿翻找许久,把鸡心抛到孙擎风碗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问:“这么快?我想再待几日。”
孙擎风:“此去华阴约莫两百四十里,雪下得大,路不好走。”
金麟儿:“那就等雪停了再走吧。”
孙擎风:“我方才喝茶时听得旁人谈论,华山派将在正月于华阴县城收徒,须得通过几场试炼。你天资愚钝,又娇生惯养,不知能不能被挑上,须得早做准备。”
金麟儿:“其实,我不想学武。”
孙擎风埋头吃饭,不理会金麟儿。
金麟儿慢慢地扒饭,道:“我小时候听我娘说过许多传说故事,总觉得江湖真大,风流人物数不胜数。到父亲跳下秋枫崖的那日,我忽然觉得江湖险恶,但并不太懂。读过书后,我终于明白,江湖门派里的人常以侠义自居,所作所为却与匪帮无异,都是私刑杀人,何来正义与不正义?我不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孙擎风:“江湖浩大,泥沙俱下。你以为自己是条渡人的舟,其实,不过是颗随水漂流的石头。既是石头,不必想太多。想这些有的没的,江湖难道就不再流了?先想办法不让自己被水冲走,才是要紧事。所以,你要学武。”
“许多石头聚在一起,就可以筑堤了。”金麟儿的想法向来天真,但他的天真里隐约透着一种智慧。
“你就是懒。”孙擎风忍俊不禁,用筷子敲了敲金麟儿的碗,指着剩在里面的大半碗面饼,“别想偷懒,我有的是办法送你上山。我平日总让着你,等你上了山,就得老老实实练功,否则别人可不会把你当一回事。”
吃完晚饭,才酉时二刻。
金麟儿无比苦闷,连出去玩的心思都没有了,让伙计收拾了碗筷,自己洁面净足,爬到床上闷头大睡。
孙擎风不理金麟儿,提早打坐运功,压制体内的鬼煞之气,自酉时三刻一直练到戌时三刻,许是因为时辰不对,比平时多用了许久。
他看金麟儿那闷闷不乐的模样,忽然来了精神,在床头坐下,伸手戳了戳金麟儿的脑门,见他装睡不应,忽然将他一把抱起、扛在肩头,推开窗户,跃上屋顶,踏月冒雪一路狂奔,最终从天而落,站在了夜市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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