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上山,可是为了羞辱我?”
“你留下可是为了阁中秘籍?”
“你……可曾欺骗我?”
“好……你可以走了。”
“‘云生海’、淮阳,什么地方都好。我……不想再见到你。”
……
“你既为墨家人,应知这‘魂绊’术的代价。你可还愿意?”
“……你懂为娘的心吗……”
*
“娘……娘……我……我对不住你……”墨澄空蜷成一团,冷汗涔涔,口中重复念叨这一句话。
众人车马不停赶至驿馆,此刻皆聚集一处,本就不大的房间显得更为拥挤。
孟清扬诊脉数回,神情愈加凝重,道:“澄空哥哥突然病倒是毒虫侵身所致。此虫名为‘天雾罗’,产于南疆,存于卵中,一入人体便孵化,毒效是致幻造梦,侵肤蚀骨。意志稍有不坚之人若中此毒,必定头疼欲裂,筋骨销蚀,心悸而死。”
冷惜羽问道:“那该如何治愈?”他对墨澄空无多好感,但既是他冷家客,自当尽力护他周全。“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
“对不起,我……我无能为力……”她极其沮丧,这话却是对着白染说的。“清扬才疏学浅,只在古书中见过与‘天雾罗’相关之事,并无亲历。毒虫入体时间尚早,将其取出便可。只是不知毒虫位置、数量,难以下手。”若是师父或墨澄空本人,定是一探便知。
墨澄空眉间紧锁且浑身打颤。白染始终不发一言,只为他展平身子、擦去汗水,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安抚他的肩背,静静听旁人讨论病情。
你在怕什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自房梁处落下一缕灰,紧接着,地面剧烈震颤。接连的敲打、踢踏从地底向外动作,撼动整座驿馆。
尖叫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驿馆紧紧围绕。透过窗向外看,黑压压一片鬼族人对着地底膜拜狂笑。这地下有什么他们不得而知,但必然是与之有益之物。
横竖皆是妖物,一并除去便是。
冷惜羽握紧剑柄,环视周围一周,心凉半截。姑娘、孩子、病人、仇家……罢了,凭我一人之力,即便无法取胜,也算是不辱家门了。
冷氏破鸿剑法虽是犀利,但只有在阵中才能尽数发挥作用。心怀赴死决心与思念同门之情,冷惜羽提剑翻身下楼,于人群中剜出一片净地。
鬼族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叫,除恐惧外,更多的是面对猎物时的惊喜与贪婪。往日这种场面他并不生疏,却从未独自迎敌,不免心中不安。
余孽们一拥而上,刹那间他眼前竟没有一丝光亮。
剑花带血起,红衣染上点点深印,分不清是谁中招。一道清冷月光将他笼罩,不,不是月光,是剑气!前半夜方才领教过,他想都不必想,来人不是白染,还有谁?
冷惜羽向他踢去一人,随口道:“你怎么会来。”哇,你怎么才来!
白染挥剑正中,顺原路还他两个,道:“这还要理由?”
红光耀目。“你我两家甚是不对付,你大可袖手旁观不必帮忙。我不逃,既应承照顾你几人,便不会食言。”哼,算你小子有良心。
白光清寒。“阁下人品固然可信,但此邪物天理不容,我无法无动于衷,更不能见你一个好人陷入困境。”
“随你。”冷惜羽丢下二字,手中剑舞得越发肆意畅快。
红白两光交织,眼看对方攻势渐弱,脚底再次颤动,强度层层递进。那东西要出来了!
驿馆向一角倾斜下陷,扬起漫天尘土,仿佛将瞬间崩溃瓦解。困于其中的过路客有的抢先逃出,立刻被鬼族余孽拖去咬死撕碎,剩下的再不敢轻举妄动。
他二人挥剑对敌已是应接不暇,此刻又分心去顾驿馆众人,慌乱间,一高壮男子近身,咬上白染右肩,撕开一片皮肉。白染忍痛回身补上一剑,将他劈成两截。
“你……还好吗?”伤势似乎很是严重,他只要略动一动便血流不止。
“一点皮肉伤。”他改用左手持剑,威力不减。
“咯咯咯……”远远传来一阵轻笑,声音迅速接近,仔细一听,约有上百人声。数量仍不断增多。驿馆向上倾斜处散发出耀眼青光,照得四周如同白昼,无数灵体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青光之中,围绕中心盘旋。所有鬼族余孽皆停下一切动作,痴痴地抬头仰望那片青光。
对他们来说,这便是一场盛宴。
青光中心飞身跃起,环绕着灵体大军向着远离驿馆的方向退去。鬼族人便也似追逐信仰一般紧紧跟随。
“要拉不住了,快救人!”驿馆地下之物与墨澄空来回拉锯,相持不下,聚灵珠与御灵之术并用竟只能与它打成平手。视线再次模糊,他一狠心割破手掌,为保持清醒也为引诱余孽倒戈向他。
虫毒未清,身子虚弱,意识仍有些恍惚,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方圆百里之内召不来厉害点的角色,他也很无奈。
后背撞上一人,未及回头,衣领忽被提起,接着天地颠倒,回神时已身在某草堆。身前那位黑衣兄弟丢给他一枚嫌弃的白眼,持树枝三下两下解决数人。
这身手,若配上一柄犀利仙剑,保准起手灭一片啊。墨澄空全然不顾自己正是被大兄弟扔到地上的,坐着欣赏感叹一会儿,回复体力好赶回去协助白染等人,哪知起身便晕。
黑衣兄弟只得暂且脱身,剥去他两只衣袖,摸出把匕首沿臂划下,深可见骨。
墨澄空痛得面色扭曲,强忍着不喊出声,咬牙挤出句话:“哈……哈……这下清醒多了。”
黑衣兄弟并不搭理他,换上一副金针,扎进创口处翻搅,没多会儿戳出几只黑虫,掷于地上一一碾死。再翻出两颗药要他服下,道:“修骨生肌,好得快些。”
得救后墨澄空重回本性,开始扯皮:“咳咳……能再给我两颗么,兄弟你下手太狠,痛死我了。”
黑衣兄弟不为所动:“没了。”
“真的吗?我怀疑你在骗我……”
“骗你就骗你,你此刻除了躺着,还能跳起来抢不成?”
“那……我朋友伤得挺重,可否给他两颗?”
“不给。”他走出老远,又返回来问道:“你哪个朋友?”
几条人影飘然落地,白染上身几乎被鲜血染透,冷惜羽也是狼狈至极,两人相互搀扶着,身后跟着孟清扬与高见,以及几名冷氏弟子。
黑衣兄弟行至二人面前,倒出仅剩的十余枚药丸,分给冷惜羽一颗,余下的尽数塞入白染口中,强逼他咽下去。
“修骨生肌,好得快些。”他疾行离去,掩入夜色之中。
见墨澄空浑身是血,孟清扬大惊,忙探他脉象。除失血过多体虚外一片清明。“虫毒已解,诸位放心。”再向他道,“方才你怎会忽然惊醒?唬了我俩一跳。”
“这不是因为担心你们嘛,哈哈哈……对啦,你们怎么都过来了,驿馆安否?”他急于掩饰,强行转移话题。众人仍未从今夜苦战中解脱,一时未有人深究他的话。
“你带走大半人数,后又有冷氏弟子赶到救急,自是无事。”白染顿了顿,又继续道:“可惜放跑了地下那东西。”
“到底是什么?”
敲击、踢踏、抬起驿馆、吸引鬼族群聚膜拜……
“一副手臂腿骨。”
甘棠夫人
凭几截活白骨便能使鬼族众人臣服,其主莫不是鬼王本人吧!
他迫不及待求证心中设想,全然将疼痛抛诸脑后,挣扎着就要起身。孟清扬好言相劝将他按下,取来药粉布条粗粗处理了伤口,边道:“别折腾啦,那是副女子的手臂腿骨。”
“好吧。”既是经她确认,便不会出错,他也从未听说鬼王是位女子。但至少能肯定,尸骨主人于鬼族群众而言意义重大。
“我倒有一事求教……”回到马车中,她再次替墨澄空把脉,虽难以相信,可他体内虫毒确实已是消除干净。通常施毒为害人命,必将毒虫种于人的腑脏要害处,可这……“你怎知毒虫藏在手臂中的?”话出口她才觉不对。墨家以一双妙手著称,自是一探便知,且她外人如何能学?
“毒虫?在哪?”眼前人却一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待解释完一番经过,墨澄空才摇头道:“我并不知情,是那位黑衣大兄弟救的我。”如此一来,他也忍不住猜测这位兄弟究竟是谁。姓名不详,浑身造假,至今会面三次,次次救急。若起初真是恰巧路过,那后两次说不是特意跟随都无人相信。“所幸他是友非敌,否则凭他身手,取我三人性命易如反掌。”
说来白染也是点儿背,初次下山便赶上家族祸事与修仙界公敌侵扰。一代天骄此刻满身血污一脸倦容,执缰绳混迹于前来增援的冷家弟子中,意外的和谐融洽。
两桩命案,两处埋藏地,失魂、诡尸、鬼族肆无忌惮游走,神秘黑衣高手……近来事件频发,急需静心仔细梳理一番。
荒野中,一行车马连夜赶往冷家。带着万千思绪,墨澄空于颠簸中倚着车壁沉沉睡去。毒虫造梦时,他因违逆母亲遗愿及与白染不愉快的回忆而深陷痛苦,心中摇摆不定,以致深睡不醒。但当白染受伤之时,他又忽然明确立场,惊觉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