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澄空笑道:“哈哈,我还以为你这样的神仙公子一生都不可能出差错,原来还有这等狼狈之时。得亏没让我看见,否则定要嘲笑你个三五年的。”
白染不再言语,只淡淡地笑着。早在遇见那人之时,他自认为平静、贫瘠的人生就已出差错了。他有过迷茫,有过挣扎,有过痛苦,而现在,他只想纵容自己一错再错。
*
天空是青灰色,昨夜遗落的点点星光掺杂其间。晨风携来凉意,整座镇子仍在梦中,所闻只有洛水潺潺流动之声。四人两马立于桥头。高见困意不减,却坚持要跟着去。
“小玉姐姐,真的不与大爷大娘道个别吗?”
“不了。”小玉换上一身素净衣裙,发型仍是白染为她梳的辫子。“既决定了便不再犹豫。若阿爹阿娘在场,我恐怕会舍不得离开。”
四人策马行至一片荒原,小玉道:“就在这儿吧。”她已被毒素完全侵蚀,变得像鬼族人那样丑陋畏光,却执意外出,最后看一眼这片风景。“天地之大,竟容不下小小一个我……动手吧。”
“住手!”白染举剑欲刺,却被一人扑开。老夫妻不知怎么的也寻到了这里,两人气喘吁吁,却停不下训斥,“小玉!你想就这么抛下我们走了,你好狠的心啊!”
“阿爹阿娘,女儿不想拖累你们,不想像个妖孽一样活着!”她跪下磕头哀求,“趁我现在还清醒好上路,若是发起疯来,指不定又要到哪害人。求爹娘成全呐!”
老妇搂着她,哭道:“你若真的要走,便把我也带去吧。”
“阿娘你别这样。我……我不配让您二老如此对我!我只恨不是个男儿,不能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从小到大我已让您操了许多的心,此刻又怎么能要您的命啊?”
“你这一走,难道不也是要我的命吗?”老妇将她搂更紧。
她微微一笑,轻抚老妇后背:“阿娘,您不从小教导我做人不可太过自私吗,我不愿为了自己活着而去伤害其他的好人。这样我会十分痛苦。您也别再说伤害自己的话,就让我了无牵挂的走,好吗?”
小玉起身,迎着初升红日,神色无比恬静安然。衣裙与长发在风中飞扬,她回眸一笑,道:“请不要挂念我,我现在很幸福。阿爹阿娘你看,这太阳多好啊。”
她沐浴在阳光之中,从脚底开始渐渐化为灰烬,四散在空中,仿若一群蝴蝶飞舞。
*
告别老夫妻,三人再次上路。又路过那片荒原时,高见直白说道:“我……我想我爹了。”
墨澄空揉了揉他的头,叹了口气,又揉了揉。
转向白染一侧:“你呢?想不想你爹?”见他没什么反应,又自言自语道,“我连我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是想想我娘吧。跟你们说,我娘可凶啦……”
一道冷风擦身而过,在距他极近的地方,一条黑蛇被钉死在地上。有蛇近身,竟无一人察觉!
“我的娘哎!你显灵了?”从黑蛇伤处流出的绿血,腐蚀了周身一片土地。若是咬在他身上……墨澄空不愿再往下想了。
白染看向暗器飞来处,一人着黑色衫,头戴斗笠,面蒙黑纱,站在那处,眼神不躲不闪,直直与他对视。良久方离去。
惊鸿
一路上嘻嘻哈哈打闹斗嘴,倒也没再生什么事。又过七八天,三人终于进到淮阳境内。
墨澄空自恃早年间在此居住过,自告奋勇介绍起当地风土人情,说的头头是道,挺像那么回事。偏这二人又是从未出过远门的,皆不曾到过此处。且有胡侃乱编之处,竟也没被发现。
“矮见呐,哥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到处给人家做小工,成天走街串巷的,就没有我不熟的地儿,没有我不认识的人。”回忆起往事,他颇有些自得。“后来到你师父家去,周围公子哥没几个好相处的。”
高见挑眉,冷笑道:“你这个讨厌鬼,有人愿意和你交朋友才怪呢!”
墨澄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捶他一拳,道:“哟,按你的意思,你师父是个怪人咯?”
“那……那是师父他善良。”他急于接话,一时忘了他俩那层关系。刚拜的师父供着都来不及,怎么能怼呢?还好反应快!
“他呀,就是太老实较真了。那时候没人理我,我就捉弄他玩儿。开开玩笑嘛,他却总跟我生气,难哄得很。”
见白染脸色有些难看,高见决定转移话题,意在调节气氛,使二人共同回忆美好曾经。
于是他说道:“你俩初次见面是什么情境?”呃,怎么师父脸色更难看了?
墨澄空“哗啦”一声撑开折扇,神态悠闲自然,道:“赏花舞剑,不打不相识。你说是不是啊,白小公子?”
还赏花舞剑呢,亏你想得出来。白染冷哼一声,脸上却多少有了些笑意。
高见总算松了口气,舞着棍子冲在最前头。白、墨二人各牵一匹马跟在后头,留心他脚下路况。
太阳落入山后,星星爬满了天。月亮只有半个,挂在树梢上,薄薄铺下一地光亮。
墨澄空记得前头有个驿馆,至多不过半柱香路程便能走到。这个季节淮阳多暴雨,前些天刚下了一阵,路面被冲得坑坑洼洼。他刚要开口提醒高见好好走路别蹦哒,却见他直直站住不动,僵硬地转过头,急得快哭:“有……有妖怪!好多妖怪!”
二人并无交流,几乎同时飞身上前,两背相抵,一个护住高见,一个拔剑对敌。
鬼族数量出乎意料地多,迅速将他们围在中间。白染横劈一剑,削去内圈一批人,很快又有新的补上。剑光不断,鬼族来人也源源不断。
“是他们繁衍能力太强,还是当年前辈们根本没清干净啊。”墨澄空一面忙于应对,一面仍不忘抽出空发表意见。
“想扩充人口还不简单?”譬如将一活人咬伤,使其感染毒素。那人为求活命,必与其为伍。毕竟不是任何人都似小玉那般深明大义。
他再次挥剑斩去一人,并不如在平陵城时轻松。若说那时幕后之人只想与他们玩玩,此刻已是动了真格,想置他们于死地。
墨澄空挥动仙匿不敢懈怠,他灵力不高,用于自保尚且有余,这会儿还多了一个高见,实有些为难。
趁白染击退周身一圈时抽出符咒燃起,砸向地面。他画的“撼地”威力虽不如先祖,倒也震倒了一片。
他暗喜,准备再抽出第二张,右手忽然被狠狠揪住,一人不知何时偷摸近身,高举利刃便要斩下。
偏偏此时白染正专注于应对身前之人,浑然不觉身后即将发生何事。高见吓得小脸煞白,要扑开那人却被一脚踢开,落入鬼族群中。
救高见还是救手?两边都来不及!
一瓣红花悠然飘落,轻悠悠地抚过那人手腕,划出一道血痕。那人吃痛怒吼,握不住刀,怕是割断了筋脉。
顷刻间无数花瓣落下,无情地撕裂着鬼族众人皮肤。几道红衣人影仙飘飘落地,一人高声道:“冷氏弟子听命,结阵!”
又道:“无关人等请回避,以免误伤。”
墨澄空得了自由,拎回高见,借着白染劈开道路躲得远远的。
高见挣扎道:“师父还没走啊!”
墨澄空把他脑袋按回怀中,低声道:“别担心,冷家弟子厉害得很,不会有事的。再说,他若逃了,便不是他了。”
他似懂非懂,只知道事情出现转机,他们得救了。
一大一小两只躲在一边,欣赏着落花剑影,以及不绝于耳的惨叫。
冷氏不愧是冷氏,出手快准狠;迎亲的不愧是迎亲的,一身红艳艳,漫天花瓣雨。
“现在外边都兴这么打架的吗?”高见也很是震惊。他家师兄弟切磋皆是棍棒相交,拳拳到肉。杀人杀得如此优雅,他也是头回见到。弟子中一人引起他注意。努力想了许久,禁不住脱口喊出:“惊鸿仙子!”
阵法中明显有一人身形一晃,露出破绽,叫鬼族人抓个正着。身旁人立即补救,喝道:“专心!”
哦呵,惊鸿仙子居然是个男人……墨澄空脸要笑裂,扶着腰直叫“哎哟”。这几年修仙界才有的传说,每每有人遇险,便有一红衣女子自天而降,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女子从不透露姓名,因容貌靓丽,故得美名:惊鸿仙子。
“……哈哈哈这下不知有多少男人要黯然神伤了。居然是个男的,哈哈哈……”墨澄空肆无忌惮地笑着。
那弟子再忍不下去,杀出条血路,直通到他面前,架剑抵上他脖颈,语气阴冷,威胁道:“再不闭嘴就杀了你。”
他颈边一凉,碎霜紧贴着,白染冷声道:“再不收剑,我也杀了你。”
剩余弟子收拾完残局,注意到相持不下的三人,赶忙过来解围。
为首两男子呵斥道:“蠢货,告诉你多少次了?别惹白家人。”眼神却无比傲慢,毫无道歉意味,甚至有些赞许。
不是吧……冤家路窄!墨澄空背过身去,捂脸蹲下。二人各收了剑,不情不愿地拱手作礼。白染过去关切道:“不舒服么?可是哪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