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梦一听了这话,猛地回头,言语里遮不住的兴奋:“多留几日?”随后转头一脸期望看着付清欢。
付清欢面无表情:“不行。”
祁梦一登时撅起了嘴。
晏且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等过两年你们到了该游历的年纪,想去哪就去哪。先跟你们先生学好了术法。”说着看了付清欢一眼。
付清欢仍是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几个小姑娘一动不动。待她们系好斗篷走远了,他才转头对晏且歌道:“你对梦一倒很好。”
晏且歌嗯了一声,抱臂道:“我以前有个妹妹的,跟她很像。”
付清欢记起来,晏且歌确实说过这个小他三岁的妹妹,后来没听他提起过,大约是不在了。
他闭了闭眼,披上了斗篷,道:“那我先回去了。……昨夜我对你母亲下了重手,替我向她道歉。”
晏且歌对着他笑笑,应下了。付清欢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看见里头蕴含着的笑意。
今日天阴,与昨日艳阳天相比更添阴冷。付清欢昨夜被凉水泡过,更是畏寒,一路上也不想多说话,只裹紧了斗篷闷头赶路。
临行前,他转过头深深与立在客栈门口的云止奂对望一眼,眼里是道不清的千言万语,却因隔得远,只看得见一个清秀的轮廓。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转过身迈出了步伐。
待所有事了结了,我就来找你。
付清欢一回到九州林就一头扎进藏书阁想找一些有关溯华宗更详细的记载,过了一天仍一无所获,他心烦意乱地坐在书阁深处,有些丧气。
溯华宗……溯华宗……
他眼睛一亮,或许,可以去溯华宗仙府残垣看一看?
这个想法在收拾过东西后又被打消。若溯华宗覆灭一事真有蹊跷,又怎会在残垣断壁里留下一丝一毫蹊跷之处?
付清欢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头疼,便起身去后厨房炖上了姜茶。
现在不是饭点,厨房里只有他一人,足以悠闲地小炉轻火慢慢煮。付清欢拿着把扇子轻轻扇动,一手撑着下巴,清澈的眸子里烧着温热的小火。
若真如道长所言,晏且歌那夜之举是要他的性命,动机是什么呢?付清欢生平不喜多事,不与人结怨结仇,再者这段时日他与晏且歌也是厮混熟了是恨不得结拜的交情,论情论理,都没有理由要灭口。
自己有什么理由死?
心突然猛跳起来,手一抖扇子就落到了地上,险些打翻了炉子。
自己能有什么理由死?
只有一条——祭剑。
付清欢细想一番那夜在水里晏且歌的母亲的作为,手劲惊人,将他死死拖住不得上岸。却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似是一直在他腰间游走。
他的腰间,正是焚天。
付清欢瞪大了眼睛。
若正如他所想,晏且歌与自己母亲合计过要害他性命,且是要用焚天取他性命。
怎么回事?
晏且歌知道了祭剑之事?
这些年只有父亲占卜出祭剑一事,他是怎么知晓的?
付清欢咬了咬下唇。扔下扇子跑出了后厨房。
正室里祁景澜正在写一封帖子,听见开门声抬起了头,惊讶里略带欣喜,搁下了笔:“阿宣。”
付清欢在桌案不远处停下,欠身行礼后唤了一声:“堂兄。”
祁景澜关切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午休吗?”
付清欢话到口头生生咽了下去:“……嗯。我来看看……堂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祁景澜笑道:“倒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你若闲着,替我写些帖子吧。”
多年寂寥,写帖子这样的事祁景澜也亲自拿来做,只为打发辰光。
付清欢应声在一旁坐下,拿起了笔。
修真界定时要办些仙门聚首的聚会,主题也是花样百出,这等风雅趣事向来明翚宗包办最多。这一次为饯梅会,定在寒冬腊梅盛开之时,祁景澜正是在写帖子邀请各宗主掌门。
每一张帖子上除了明翚宗的家徽,祁景澜还亲手画了嫣红腊梅,一艳一雅,相得益彰。
付清欢写了一会儿帖子,又与祁景澜闲扯几句,才带入正题:“快到年底了,不知明年运势如何。”
祁景澜正捧着一杯热茶休息,闻言抿了一口,道:“待到了年夜,族长会亲自占星。对了,阿宣,你占卜术学得如何。”
付清欢笑笑:“父亲和姑姑教过我一些,倒不难,只是修得不精,占不出什么大事。”
祁景澜道:“年年如此,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哪里占得出什么大事。”
没有大事。付清欢眉头微微一敛,心头不知是轻松还是更紧张的情绪,让他心跳不已。
一笔收锋,付清欢正好写完一封帖子,将它放在一边晾干,又拣起一张,装作漫不经心道:“说起来,那日我听苏先生上课,他讲得很好。占卜之术应当也很好,我想拜托他给我那些个姑娘讲讲。”
祁景澜唔了一声,道:“教习弟子是不学占卜术的。”
笔尖微微一顿,付清欢眨了下眼,不着痕迹将这一撇添了上去,声音淡淡的:“是么,我倒没留意。”
那边祁景澜又提起了笔继续画梅,口中絮絮叨叨:“倒忘了告诉你这茬。……好了,就这些,对了,说个巧事,昨夜我观星,发现初雪之日正是腊梅初放时,也算是祥瑞之兆。”
付清欢敛眉低笑,十分乖巧:“是啊。”
走出了正室,付清欢心头的疑云越发重。教习弟子不修习占卜术,那晏且歌如何得知?
他并非不怀疑明翚宗其他人,可在这里这段时日,收获的皆是真心关怀。尤其是祁景澜,对自己简直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他哪里忍心怀疑。
说起来,自己对晏且歌又何尝不是真心相待。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往后厨房走去。
走到后厨房门口,他才想起自己的那碗姜茶,忙不迭跑进去一看,却发现那小炉还稳稳当当放在火上,似是被人动过换成了小火保温。
他四处看了看,没看见什么人,长舒一口气,双目无神地端起小炉把姜茶倒进碗里。
“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少女音,他转过头,啊了一声:“萝珞。”
苏萝络手里提着木柴走了进来,见了他手里的碗笑道:“原来这姜茶是先生煮的,我看没人在就换了小火,不然得烧干了。”
付清欢嗯了一声,抿了口热姜茶,道:“天冷,你也来一杯。……你要煮东西吗?”
苏萝络放下柴火接过了付清欢递来的碗,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太冷了,我们看不进书,我来煮热水泡茶。”
拿大锅煮热水,付清欢讶异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做事还挺豪迈。
“对了,先生。”苏萝络道,“我去后院搬柴的时候,看见了个人。”
“人?”
“在后山上望着这边,躲得隐蔽,不过我眼神好,看见了他。”苏萝络低声道。
闻言,付清欢紧张起来:“你可看清了?”
苏萝络摇头:“看不清脸,看身量是个男人。嗯……穿得不太讲究。”
男人,穿得不太讲究,躲在后山望着这边……
付清欢微微蹙眉,心沉了下去。
奈何小姑娘在旁边,他不好表现什么不好的情绪,便道:“可能只是个樵夫,你别想多了。”语毕将碗里的姜茶一饮而尽,叮嘱苏萝络烧火时要小心,然后迈出了后厨房。
回雅榭的路上他负手蹙眉,心头郁结更甚。
这后山上又多了个人,会是什么人呢?
第八十六章 枉生科(一)
付清欢在花园里兜兜转转一阵,决定去后院看看那是个什么人。正要迈步,右肩一沉,被人拍了一掌。
他转过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眉眼。
付清欢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脸上却习惯性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要多留两天?”
晏且歌似是刚刚从山下回来,还没换下便服。他神色有些疲倦,眸子里的笑意却半分不减,看得付清欢背后阵阵发凉。他道:“我回来拿些东西,一会儿再下山去。……我看你在园子里转了很久,该不是迷路了?”
付清欢一哂:“没有。”
“哦,那是在想什么?”
付清欢抬眸深深看他一眼,负手向前走去,缓缓道:“我刚与堂兄谈过话。他心情不大愉悦。”
“哦?”晏且歌跟在他身侧,“他又在愁些什么?”
“左不过快年底了,这一年却没占得过大事。”付清欢的余光睨着晏且歌,不紧不慢道。
晏且歌笑了:“是了。”
两人一前一后只隔了一两步,脸上的神情却大相庭径。
各怀心事走到了花园门口,该是分手的时候了,付清欢正要道别,却正好看见晏且歌右手戴的手套脱线了,便提醒了一句。
晏且歌看了看,哦了一声:“戴了那么多年了,也是要烂了。”
付清欢下意识絮叨了几句:“你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缝缝补补的,也不至于冷清。”
晏且歌眸光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笑道:“这话你敢不敢对你堂哥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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