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清欢笑了笑:“素前辈照料周到,付某很感激。”
素青霜一边捏过他的手把脉一边竟谈起了方才来的路上看见玉秋兰与徐凡商打闹着争论养只什么颜色的鸟儿,付清欢微微一愣,笑着听她说完后壮起胆子询问:“前辈今日心情很好?”
素青霜也算是与他聊熟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这话说的,仿佛我前几日心情不好似的。”
可不是吗?你前几日那声音听着都要哭出来了一样,低落得不得了。付清欢心里这样想,不敢明说,他道:“不,前辈今日格外高兴的样子,我便多嘴一句。”
素青霜替他把完了脉,倒了杯水给他,道:“倒与你有些关系,只是他不让说。”
“他?我?”付清欢一头雾水。
素青霜笑道:“别问了,不能说。”顿了顿,她突然问道:“付公子,你觉得止奂的性子如何?”
付清欢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但是个很稳重的人。
自然,前半句他不敢说出来,便只磕磕绊绊说了后半句。
闻言,素青霜嗯了一声,言语里仍是许多笑意:“说真话就好,其实你是觉得他很凶的,对吧?”
对啊!付清欢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摇了摇头。
素青霜不理他的口是心非,继续道:“其实止奂他……他小时候的性子,与你很像的。”
第四十七章 将隐科(三)
闻言,付清欢怔住了。
与他很像,是什么意思?付清欢默默盘点一番自己是个什么性子,去掉一堆什么“潇洒凛然”“侠义心肠”“乖巧懂事”之类匪夷所思的,他竟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性子。
素青霜道:“止奂是我带大的,他以前很温和,对谁都是笑眯眯的。”
付清欢默默想象了一下云止奂笑眯眯的样子,一阵牙酸。太诡异了。
素青霜笑道:“你信吗?他十二岁了还常常偷着上溪边摸鱼,师父亲自去逮他,罚了好一顿板子。”
付清欢:“……”越想越觉得这不该是云止奂做得出来的事,可素青霜绝不像会骗人的人,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云止奂在成长过程中被什么人上身了,他一定相信。
饶是如此,他想了想那个场景,还是低低笑出了声。
道长一脸无辜被载德道人罚了一顿板子,说不定挽起来的裤腿上还有泥呢,那场景,真是又别扭又好笑。
在付清欢眼里,云止奂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就是翘个兰花指绣花,那也比摸鱼的违和感来得弱。道长嘛,就应该是安安静静的,静如止水的样子。
素青霜也笑了一会儿,似也觉得不可思议。一边笑她一边顺着付清欢的穴位和经脉替他调理灵脉,付清欢感到一阵酸痛,但整个人都清爽起来,十分舒坦。
逐渐地,素青霜笑意淡了下来,叹了口气:“……我很后悔。”
付清欢一愣,脱口问道:“后悔什么?”
素青霜道:“他十五岁出师时提出要游历中土,斩妖歼邪,我……同意了。”
“游历中土,不好吗?”
素青霜摇头:“我当时与你一般大,也是这么想的。可一年后他回来,性情已大变。”
付清欢怔了怔,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低落,试探着问道:“道长他……发生了什么?”
一阵沉默,素青霜叹了口气:“我教他修术剑术,学术经论,独独忘了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怪我,没有考虑到人心险恶。”她轻轻清了下嗓子,道:“他那一年遇见了什么事,至今不愿意告诉我,总之那之后,他再也没把‘救人救世’之类的话放在嘴边,话也越来越少……”
一说起云止奂的事,素青霜便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念念叨叨,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慈爱,付清欢听着都觉得心里一紧。
他总算听明白了,道长定是遇见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或绝望,或可怕,或令人厌恶。至少现在的云止奂,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付清欢能联想到他曾是一个整日笑眯眯偷跑去摸鱼的健气少年。
这么一想,付清欢也感慨起来。
姑姑也曾告诫过兄弟二人,防人之心不可无。付清欢在此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要防的只是那些作奸犯科、贪图钱财的恶徒,但进了这修真界他才明白,假君子往往比真小人更可怖。
若是一个你完全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的假君子,更可怖。
一时,付清欢愣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那个宛如神佛般强大的男人,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的表面后,究竟是承载了多少辛酸才换来的?
付清欢轻轻抿起嘴,细瘦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攥住了细棉织布的衣摆。他吸了吸鼻子,还想说什么,被素青霜打断了:“你可别告诉他。”她笑了下:“他最讨厌别人提起年少时那些丢人事儿。”
付清欢愣愣看向她的方向,点头嗯了一声。
素青霜笑意更浓。付清欢还没反应过来,脸上一温,微微一痛竟被捏了一记。
付清欢顿时炸了,捂着脸语无伦次起来,瞪大了眼睛“您”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什么来。素青霜笑得越发开心,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一样,逗弄得很欢喜。
待第二日,付清欢还在因素青霜那突然的孟浪举动发懵,一个人静静待在房里,不知作何。
“喵……”
付清欢先是一惊,然后心里一阵狂喜,摸索着到窗边去,侧耳细听。
然后,他听见了,依旧是墙角下传来的,细细软软,糯糯的一声“喵”,付清欢嘴角勾了勾,试探着伸出手去看能不能摸到它。 冰凉的手刚一触到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那猫就如同受惊一般,“喵呜”一声跑了。
“哎——”付清欢低低惊呼一声,手指清晰察觉到那毛茸茸的长尾巴从指间滑走,失落地回床上坐下了。
须臾,门外“笃笃”两声,又有人敲门,敲得很轻,好像这门是敲门人极为看重的事物一样,不敢粗鲁对待。付清欢心道大约是谁来送汤药了,连忙素正衣冠坐定了,应道:“请进来吧。”
敲门人顿了顿才推门进来,只有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和关门声,不见一丝脚步声。
一时付清欢不知该把脸朝哪,他面向门的方向,问道:“是素前辈吗?”
无人应答。
不是素青霜,不说话,也绝不是那闹闹腾腾的徐凡商,那就只有闷葫芦玉秋兰了。付清欢放松了些,道:“秋兰,今日你二师姐不来诊脉吗?”
来人不回答,也没有别的声音。一时屋子里一阵尴尬的静默。付清欢以为玉秋兰今日心情不好了,干笑两声:“……怎么了?”顿了顿,又道:“不愿说就不说吧……你这是,找我有事?”
语毕,他感觉手上被放了一个温热的小碗,里头盛着半碗液体,付清欢一闻就闻了出来是这几日一直在喝的汤药,他道了谢,屏着呼吸将那碗苦得吓人的汤药灌了下去。一碗饮尽后,还没放下碗,手头就递来一块帕子,同时手上的碗被抽走了。
付清欢受宠若惊般,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虽看不见,但能感觉出那帕子十分洁净,透着与枕被相似的皂角香,这味道他很熟悉,是寻常人家常用的皂角,但里头还有几分旁的香气,应该是掺了些香料或药材,闻着心旷神怡。
付清欢一时攥着帕子,失神起来。
玉秋兰也没急着抽走帕子,把碗放到一旁后就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似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付清欢反应过来,把帕子放下,把脸转向椅子的方向,嘴角弯了弯:“今日不忙吗?愿意在这儿陪我坐着发呆?”
还是不说话。
付清欢大概明白一些玉秋兰的性子,就是这么闷这么冷,平时话很少,比起她三师兄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于是他也不恼,继续道:“女儿家的心思我不大清楚的,不过你今日这般不高兴,定有缘头的。”
在百里镇摆摊那几年,他总坐在路边,一年到头总能看些好戏的,一会儿是东家的大姑娘因着几盒脂粉跟家人赌气跑了出来,一会儿是西家的小媳妇跟丈夫闹别扭吵着要回娘家。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发脾气的缘由总是有些奇怪的。
付清欢虽没有妹妹,更没有女儿,但是十分怜惜女孩子的,总想着自己要有个有资格捧在手心呵护的女孩儿他要怎么对待,因此格外喜欢猜测女孩子的心意。
奈何他打了近二十年光棍,根本没接触多少年轻女孩子,所以真切身遇上了心情不好的女孩子,他还是按男人考虑的那一套来。
想起了之前素青霜说过的云止奂的往事,付清欢便问道:“出去贪玩,被你师父抓到了?是不是罚了顿板子?”
玉秋兰:“……”
付清欢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也常常犯错的,我姑姑训起来更狠……”
这几日他一个人在房里闷惯了,终于逮到一个能说话的人,自然是不放过地谈天说地起来。从小时候的贪玩事迹讲到百里镇的特产,然后又提了自己家会做什么独门菜,又抱怨一通自己体质缘故许多美食能看不能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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