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柏合好玉简,收在袖中,问:“佩玉,你想同她相认吗?”
佩玉面色如常,“师尊,我无父。”
怀柏握紧她的手,谢沧澜不是个东西,但柳环顾也许是佩玉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稚子何辜。”
佩玉垂下眸,掩去眼底猩红。
怀柏并未发觉她的异常,“父母之罪,错不及子,何况她是你唯一的亲人。”
“父母之罪,错不及子……”佩玉低声道:“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可她却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怀柏听见她声音中的颤抖,诧然看着她,担忧地问:“你怎么?不认不认,我们不认她,好不好?”
佩玉笑了笑,眼眸中似蒙上层迷离水雾,“我不再需要亲人,师兄师姐是我的家人,师尊,”她的声音顿了下,抬手抚上怀柏的眉眼,痴声道:“不管如何,只要有师尊,就好了。”
师尊在她身边,她已别无所求。
怀柏笑容温柔,心中在想,只是可惜了柳环顾。
柳环顾有霁月。
但圣人庄不是守闲峰,霁月也不是怀柏。
霁月处理完赛场的喧闹,疲倦地揉揉额角,回身看见瘦弱的女子立在阴影里,低垂着头。
“漫漫,怎么没先回去?”
柳环顾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含满泪,手中抓着玉简,轻声问:“大师姐,为何比试还没完,便判我输了呢?”
霁月道:“这是长老根据蜃影珠裁决,而且当时,你是必输之局。”
柳环顾咬了咬唇,面色惨白,“师姐,我能赢的!我真的能赢的!你信我,让我重新比一场好吗?”
霁月拍拍她的肩,“不过是一次比试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柳环顾抓紧她的手,“师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能赢,你帮我向圣人求求,好吗?”
霁月面露难色,显然对她说的话并不怎么相信。
柳环顾松开手,“我只求过你这么一件事……”
霁月神情温和中带丝疲倦,“漫漫,你知道改掉场次会影响试剑决赛的日期,也会让其他各门不愉,都已经出这样的事,不能再让人看笑话。”
柳环顾问:“我的事,在师姐看来便是笑话吗?”她自嘲一笑,神色恹恹,“若我说我能进决赛,你也会不信,只当是个笑话吧,我努力了八次,师姐,八十年,对普通人而言,便已经是一生了。”
霁月眼神松动几分,无可奈何道:“罢了,我去跟圣人禀明此事,只是她不一定会答应重赛。”
柳环顾定定地看着她。
许久,一滴泪顺着苍白瘦削的颊滴下,浅色的唇颤抖,吐出破碎的声音,“罢了,不必劳烦师姐。”
说完,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霁月本想追,没走几步,收到圣人传书,要她前往见贤阁。
她只当柳环顾一时任性,并未再追,叹口气向海边飞去。
柳环顾神情惨淡,跌跌撞撞,耳畔似乎响起那些人的嘲笑讥讽。
她恨透了这个地方。
“柳师姐?”一个年轻的弟子朝她打招呼。
柳环顾眼中重新燃起光彩,攥紧这人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岁寒,你知道我会赢的,你知道的,是不是?那招天地同悲,我昨天给你看过,是不是?你同我向圣人去说,让她允我重比一场好吗?”
岁寒微笑着说:“师姐,像我这样的身份,连见圣人的资格都没有,大师姐没有帮你吗?”
柳环顾绝望地摇了摇头。
岁寒重重扯开她的手,道:“那就没什么办法了,师姐,我要去准备明日的比试,就先告辞了。”
“岁寒……”
岁寒回头看了她一眼,勾起唇,“师姐,人是要信命的,只怕,这就是你的命了。”
佩玉与怀柏行在街头。
晚霞如织,斜阳万里,怀柏偷偷偏头,夕阳融化佩玉面上的冰霜,冷峻的轮廓晕出几分柔软。
佩玉眼睫颤了下,怀柏做贼一样地转回来,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心中却乱成一团。
“师尊,你看……”
“我没有看你!”
佩玉微怔,片刻后,缓缓笑起来,“哦,师尊在看我?”
怀柏死鸭子嘴硬,“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佩玉失笑,指着前方,“师尊,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那儿好像有只妖物。”
怀柏的耳朵腾地一下就红起来,顺着看过去,一个小女孩坐在酒坊前,双手抱着坛酒,脸红彤彤的,半醉半醒地在街上走。
佩玉摸摸她的耳垂,轻笑着问:“师尊也喝醉了吗?为何这么红?”
一股颤栗之感从耳垂传来,怀柏差点蹦起来,捂着耳朵连退数步,又羞又愤地看着她。
她面上泛红,眸如春水,好似被调戏般的可爱反应,让佩玉笑意更深,看得十分心痒,压低了声音,唤:“师尊……”
这声“师尊”落地,怀柏立马转身,拔出云中,往小女孩跑去,凶神恶煞,颇有“吃俺老孙一棒”的气势。
然而佩玉看她的背影,却瞧出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来。
那妖精被吓了一跳,酒坛掉在地上碎成数片,人仓促地往城外跑。
她们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追。
修仙之人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这一出追逐。
跑了半晌,终于出了城门,小女孩屁股扭了扭,变作头小狐狸,蹿进松林消失踪影。
怀柏叉腰,跑得气喘吁吁,正大口喘气时,听到一声“师尊,上来吗?”
她回头一看,佩玉坐在飞行偃甲上,白衣纹丝不乱。
怀柏气道:“你怎么不早喊我!”
佩玉神色无辜,“我还以为师尊想要运动一番。”她朝怀柏伸出手,“师尊,再不上来狐妖可要跑了。”
怀柏把手递过去,佩玉一把将她拉上来,环在自己身前。
这偃甲只有一方木桌大小,二人挤在一处,身子紧紧相贴。
怀柏倚在徒弟胸口,伸手正好搭在那柔软上,佩玉的身子僵住,往后挪了下。
怀柏难得扬眉吐气一次,又靠过去一点,手不安分地上下点火。
佩玉握住怀柏的手腕,炽热的温度好似要将手烧穿,“师尊,再这样狐妖就不见了。”
热气轻轻挠着怀柏的耳朵,也把她的心挠的痒痒的。
怀柏觉得心里像是住了一只可爱的小兽,总是时不时来一爪子,让她方寸大乱,浑身酥麻。她突然道:“徒弟你看,林子里也有妖怪。”
佩玉下意识偏头看。
然后嘴唇触到了一处柔软。
第99章 见贤思齐
怀柏没心没肺大笑起来,像个奸计得逞的小孩。
佩玉心中微赧,淡淡羞意后,又不由勾起唇。师尊心如赤子,和她在一起总让人展颜。
二人随着狐妖,一路跟到了玉衡城。
城中酒楼商铺林立,花灯已经点起,暮色里星星点点,闪着朦胧的光。
小狐狸变作一个美人,扭着细腰步入高楼中,倚门回首,朝她们眨眨眼睛。
怀柏捋起袖子,从偃甲跳下,“她还敢挑衅我!”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躲避徒弟的攻势才追这妖,倒没想真怎么样,抓到无非是提点几句,让它不要喝个半醉随便走,小心被人抓去卖了。
但追到风月楼前,她却改变主意。那胡美人是风月楼的老板,也许可以趁机把胡美人拐回孤山
看着楼前招摇的美人,佩玉皱了皱眉,不知该不该带师尊进去。
但彩衣美人眼尖,已经迎了过来,见到怀柏时,她满脸娇笑,很是殷勤。
佩玉心里有些不妙,问:“你来过这儿吗?”
怀柏没来得及开口,那美人先接过话去,“当然,仙长可是我们这儿的贵客。”
“贵客?”佩玉不可置信地问。
怀柏一边朝美人使眼色,一边解释:“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来逛花楼呢?”
但她前几日一掷千金的举动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一进风月楼,美人们都朝她挤了过来。
佩玉被这群莺莺燕燕挤到一边,面色清寒。
怀柏也不好受,脂粉味扑面而来,她捂住鼻子,求助地看了眼自家徒弟。
可佩玉只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怀柏心慌了,放出威压震慑住众人,才终于能跳出美人包围,忙不迭去追徒弟。
佩玉负着手,走得不快不慢。
怀柏去拉她的手,却被侧身避过。
路上金屋已经摆起来,金色的小房子在暮色下,闪着柔和的光芒。
佩玉瞥了眼空荡的金屋,往那边走去。
怀柏忙拉住她,“你做什么?”
佩玉把手扯出,道:“效仿师尊所为。”
怀柏低声下气地讨饶:“崽崽,我真错了,那是一个误会。”
“呵,误会。”佩玉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不是信了。
于是怀柏小心翼翼地又去拉她的手,然后理所当然地被甩开。
佩玉心中还未消气,冷着脸想转到风月楼的侧门,进去抓妖,走几步见怀柏没动,诧异地回头看去。
怀柏呆呆地看着被甩开的手,眼圈竟慢慢红了。
佩玉也顾不得生气,走过去牵住她,担忧地问:“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