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深深喜欢过一个人,但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样的痛。
毕竟不是三百年前无知无畏的少女,她已经不敢再动心了,怀柏忽然又想缩回去,缩回厚厚的壳、她为自己搭建的城墙里,任风催雨打,皆不能动。
但佩玉一把拉住了她。
佩玉紧紧握住怀柏的手腕,俯身把脸贴在她的手心上,一滴无言的泪从眼角滑落。
滴在了怀柏心里。
她自以为坚硬的堡垒在一瞬间倾塌,曾经风霜刀剑不能伤的防御,败在这滴晶莹的泪水里。
怀柏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个路口,徘徊不定,她不知走进去是柳暗花明,还是无望深渊。
她挣扎、彷徨、踟蹰,可如今她咬咬牙,还是决定毅然走了进去。
因为佩玉在哭,她的徒弟,在流泪。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个缩在被子里的少女。
“佩玉?”
佩玉蜷在床上,浑身发颤,无声地流着泪,枕上已湿了一片。
她走过去,俯身轻拍少女瘦削的背,柔声道:“发生了什么?被欺负了?”
佩玉一把抓住她的手,满面都是泪,哭着道:“师尊,我没有娘了,她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师尊……”
少女哭得喘不过气,声音断断续续,怀柏弯腰抱住她,不住安慰,心好像揪成一团,疼得厉害。
她想,这辈子,可不能让徒弟再哭了。
这莫名的景象犹如浮光掠影,一下从怀柏脑中掠过,她没有这段记忆,却觉得这本该是真的。
怀柏凝视着佩玉湿润的眸,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恍然想起,佩玉遭受过许多不幸,但从未有一次宣泄过,就连那头小黄牛死去,她也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佩玉好像习惯了忍受痛苦。
她不哭,并不是因为没有受苦,而是受的苦多了,反而表现出一种近乎麻木的坚强。
怀柏也曾受过伤,她知道那有多难过,但她好歹高兴时会笑,难受时会哭,好歹她还像一个人。
可佩玉明明只有这样小、明明只有这样小,为何会这般呢?
“师尊,”佩玉的声音沙哑,“你别哭。”
怀柏愣了下,呆呆抬手一摸,摸到一手冰凉的水痕。不知不觉,早就泪流满面。
泪里有破碎的月光。
两人相对无言。
隔了很久,佩玉倾身抱住了怀柏,鬓发纠缠,脸与脸贴在一起,泪水与泪水混在一起。
佩玉轻轻喘气,哽咽声习惯性地压在喉咙里。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几滴泪就这样无声地掉了下去,染湿怀柏的青衣。
佩玉很久没这样哭过了。
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欢喜,只是因为在这人的面前,所以眼泪便开始决堤。
她已经习惯被命运捉弄,两生伤痛,满心疮疤,可抱住怀柏时,泼天的委屈难平一齐压上心头。
那些本该是她的啊!
如果岁寒没有拿着那枚红鲤佩,如果朝雨没有遇到不测,如果谢沧澜不是个坏人。
她会是仙门新秀,也许不会是玄门弟子,但她会遇到怀柏,以另外的身份,成为和师尊相配的人。
她会有爱人、朋友、师门、神兵,最后盛名加身,与爱人携手踏碎虚空。
这才是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为何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而有罪,注定一生波折,普通人触手可及的幸福,于她遥遥无期,不配拥有。
可明明,梦中所渴望的一切,本该都属于她的。
怀柏轻拍着佩玉的背,如上辈子一般,佩玉紧揽住她的腰,用力蹭她的脸。
她们都没有说话,像两只受伤的兽,相互舔舐伤口。
怀柏不知自己这一生的伤痛都拜眼前这人所赐,她也不知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早被摔成碎片、碾磨成粉。
她只是拍着少女瘦削的背,如那段无端画面里一般,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无语凝噎。
佩玉把头埋在怀柏肩上,哽咽着说:“师尊,对不起。”
怀柏没有心力去探究这声抱歉的来由,喃喃:“不管做什么,我总不会怪你。”
佩玉尖锐地抽气,似乎是一声极绝望的悲鸣,被瞬间压抑在喉咙里。她哭得脸色通红,眼前朦朦胧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好把怀柏抱得紧一点、更紧一点,恨不得把她嵌进身体里。
“师尊……对不起……”
“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我这一辈子、两辈子,以后的生生世世……”
“我真的喜欢你。”
她不知日后该怎么办,可她不能再放手了,就算错也不会放手,就算死也不会放手。
她和师尊,本就该是在一起的。
无论何时、哪生、哪个名姓,她们总是会彼此吸引,呼吸纠缠,相互追逐。
她的命里只有怀柏这么一个人,师尊也永远把她看得最重,她们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佩玉一边哭,一边胡乱地吻着怀柏面上的泪痕。
“师尊、师尊、师尊……”
怀柏轻声回应,“我在,我在,别怕。”
第96章 家财万贯
过了许久,佩玉才停下抽泣。
她埋在怀柏脸边,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师尊,师尊,不要抛下我……”微颤的声音像奶猫在喵喵叫,怀柏心中怜惜,又觉她可爱,抚着她冰凉柔软的发,轻声回道:“不抛下,我们一直在一起。”
佩玉蹭蹭她,脸有点红。
她本来就是腼腆容易害羞的性子,想到自己这么失态,苍白的颊上沁出淡淡血色,手却紧缩,把怀柏抱得更紧,像只小兽挂在她的身上。
怀柏轻笑,抓住她的手,却触到佩玉手心有什么东西,掰开一看,干涸的血覆在白嫩手上,有几分触目惊心。
她的眉一下子皱起来,小心揩去血痕,要给她抹药时,发现她的手心仍是好好的,并未有伤痕。
佩玉道:“不知道是在哪沾的。”
其实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修仙练气,修魔练体,而她仙魔双修,身体十分强悍,痊愈速度比常人要快很多,因慧显一席话攥破的伤,眨眼间就已痊愈。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了佩玉,也许再无人能做到。
与佩玉特殊的血脉相关,也与天阶之上的机缘相关。如今她虽只是筑基修为,但将来达到的高度,会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怀柏松口气,“你啊,日后小心一点。”
没问鲜血从何而来,她对佩玉早是极致的信任。
佩玉的眼神黯了黯,面上笑容不露端倪,“好。”
二人一起戴月而归。
天际晨星闪烁,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天空呈现一种深蓝幽邃的颜色。
红日缓缓从海上升起。
自那日后,她们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变化,就连最迟钝的盛济也察觉到了。
佩玉面上的笑意也多了不少,平日总微微勾起唇,看到怀柏的瞬间,眼睛里像是燃起一簇光,不管在做什么,总会放下手中事,走到怀柏的身前,用眷恋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怀柏有时候会有种自己正在养一只小野猫的错觉。
一礼拜很快过去,到了试剑大比开始的日子。
初选有十天,第一日他们都未排到对手,于是相约去看别人的场次。
七城的武场同时进行比试,若想看哪场,便飞至哪城,凭玉简入场。但若要观遍所有比试,就不得不在赛后购买蜃影珠了。
佩玉与怀柏准备去摇光城观看柳环顾的比试。
盛济听到柳环顾便烦,更别提看她,气呼呼地一个人走开。
至于余尺素,说要留在园林准备明日的比试。
破军主杀,摇光城与天权城相反,是座不折不扣的武城,每走十步,都能看见一个卖兵器或秘籍的店铺。
这些店铺大多关门,“以武止戈”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武场外早已围了一圈人,怀柏按照经验,本想找找有没有庄家做庄,好让她再赚一笔。
但绕了武场一圈,竟连一个赌局都未见到。
“真奇怪,”怀柏喃喃,“圣人庄门风这么严谨吗?想赌都找不到地方。”
身边人听见,笑道:“嘿,这次哪用的着赌,看都不用看就知胜负已定。”
“为何?”怀柏回头,惊讶道:“是你?”
那人马上认出她两,亦是吃惊,“怎么是你们?”
怀柏道:“真是好巧。”
这人正是玉衡城中热心充当解说的路人。相见既是缘,几人一番寒暄,互相告知姓名。
听到佩玉的名字后,路人失声,满脸震惊,望向她们的眼神像是燃起腾腾火焰。
“守闲峰的佩玉?”他恭恭敬敬地作揖,“我姓和名生财,正是七城异宝阁的总管事。二位既是我家大小姐的同门,这一路便由我来参加解说吧。”
怀柏回礼,“和管事客气。”
武场外排着长长的队,和生财带她们从特殊通道进入场内,早早坐在最佳的席位上。
怀柏看到有几人执着蜃影珠在不停走动,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还未来得及开口,和生财早察言观色,先一步说道:“他们是我异宝阁之人,正在寻找最佳的录影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