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猗一时哑口,尹如琢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微笑道:“刚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时,我确实震惊又无措。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不敢问你是因为害怕,害怕知道不一样的你,害怕自己拥有的你只是假象,害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分崩离析。”
赫胥猗想起了自己曾口不择言用来伤害尹如琢的话,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可是,在一个小小的角落,我又很为你自豪。你仍然是那个我第一次见到的女孩,大胆、勇敢、坚韧。”
“如琢,我……”
“猗猗,你先听我说。”尹如琢想把自己的一切感受都告诉她,想把自己一切卑劣的心思都向赫胥猗坦白,“自从十八岁那年见到你后,我就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很可笑吧?一个成年人一直惦记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可事实正是如此,你的身上有我所没有的品质,无时无刻都在给我勇气。”
“所以,当爸爸提议和你联姻的时候,我没有办法拒绝。我喜欢你,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确认了这一个事实。”
“知道你愿意和我结婚,以为你对我也有好感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在真正拥有你之后,我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
“所以,我故意忽略你的异常,故意忽视你的不快乐,故意对不和谐之处视而不见。我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付出得足够多,总能换回你的真心。”
尹如琢足够好,付出的也足够多,可她还来不及用真心对尹如琢,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对不起……”
尹如琢目中含泪,这是赫胥猗第一次看到她的泪水。
“我不是想责备你,也没有想让你内疚。我只是……”她只是觉得羞愧,觉得无地自容,“我只是忘了,感情的事并非等价交换,是勉强不来的。更何况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时间沉浸在儿女情长里。而我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做得足够好,只是卑鄙地想要用手中的一切去交换你的爱,自以为是地把这当作付出。”
尹如琢说着,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一个文件袋递到赫胥猗手中。
“我很抱歉,自作主张地干涉了你爸爸的事。这是从许家换回来的录音以及我让人调查的证据,你可以自己选择要怎么做。”
赫胥猗呆呆地接过文件袋。
这是她不惜伤害尹如琢也想要得到的东西,可此时此刻,她竟然觉得一切毫无意义。
把赫胥复送进监狱她就能获得最终的解脱吗?
她冥冥中感觉自己不会。
当然,她依然会拿着证据去举报赫胥复,只是,她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些事并非自己生活的全部。
尹如琢等待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出声,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拿起另一份文件。
“还有这一份……”她顿了一顿,努力压下喉咙中的哽咽,“是离婚协议书,你看一看,要是觉得有哪里不妥,我们可以再修改。”
赫胥猗满是惊愕地望向尹如琢,连手中的文件袋滑落都没有察觉到。
“你要……离婚?”
尹如琢苦涩一笑。
“我认为这对我们俩来说都好,你不用再……那么不自在,而我,也能够彻底解脱。爸爸说我变得不像自己,我反思这三年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充满了羞愧。明知当时的你嫁给我是唯一的选择,明知你有重重的心事,却仍一意孤行地决定用‘付出’来道德绑架你。现在,是我放手的时候了……”
要面对卑劣的自己并不容易,尹如琢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付诸东流,加快语速道,“当然,如果你有哪里需要我的帮助——”
“我不需要!”
赫胥猗只觉得心中一片慌乱。
她猜想过尹如琢的反应,可她从来没想过尹如琢会提出离婚——或者说,她不敢这样去想。
她怀抱着一丝希望,奢望尹如琢能再一次包容自己。责怪也好,羞辱也罢,她都不怕,只要她还愿意给自己弥补的机会。
进来看到到尹如琢脸上的微笑时,被她的手所触碰时,她虽然深深地内疚着,却也有着无尽的喜悦,以为自己的祈祷奏效了。
可是啊,是她自己亲口说出不过是在利用尹如琢这样的话,如今又如何去奢求对方不放弃呢?
离婚,明明才是最正常的选择。
就算之前还能用爱来包容,可是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经历了张景宣的羞辱,尹如琢又怎么可能再继续忍耐下去呢?
能够用这种平静温和的态度来处理,已经是尹如琢异乎寻常的温柔了。
尹如琢听到她激动的语气,不禁一愣,而后才苦笑道:“对不起,我自以为是惯了。我很明白你的能力,只要没有你父亲的拖累,你能把自己和家人照顾得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更轻松一些,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但是,其实我一直没去了解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她像是在解释,但更像是在道歉:“我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那是对你好,我对你的爱也只是傲慢的自我满足……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想给你的东西从来不是你要的……我很抱歉,一直让你那么有负担。”
赫胥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让尹如琢产生了误会。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又该如何解释呢?
任何解释现在听起来都不过是狡辩。
“我不是这个意思……”赫胥猗从不知道自己的脑子会如此迟钝,可她绞尽脑汁也只能磕磕绊绊地说出这些破碎的话语,“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一、一直在欺骗你……可是现在……我已经……”
已经什么了呢?
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对于自己想要说出口的那个字充满了恐惧。
已经爱上尹如琢了吗?在做尽这一切卑劣的事情之后,说自己爱着她吗?企图用这样的告白来消除自己犯下的所有错误吗?
究竟是要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口?
而且,尹如琢一定不会相信吧?她会用怀疑的、鄙夷的、失望的目光看待自己吧?
“我是说,这些事……这些事等之后再谈吧,等你身体好了以后……”
她最终因为恐惧选择了逃避,她害怕失去尹如琢这最后的一点温柔相待。
尹如琢的脸上似有些微的失落,但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当然,近期事情很多,我们不需要那么着急,你可以先看一看内容。至于我的伤,真的不严重,你不用担心,更不要因此……”她深深地望着赫胥猗,似有祈求,“有担负,甚至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不明智的选择。
尹如琢的话,尹如琢的眼神都让赫胥猗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如果不愿离婚,很有可能会被她认为是出于愧疚。
此刻,她已经毫无退路了。
“我知道……我只是希望至少……至少能让我照顾你到身体康复……”
尹如琢因她的反应更加坐定了自己的猜想,宽厚地笑了笑。
“我知道的。很抱歉在这样的多事之秋提这件事,但这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不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思考,也要给你一些考虑的时间,我会等你的答复。”
赫胥猗心下一松。
虽然还完全没想过要怎么办,但只是熬过眼下,不用就此作出答复就已经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不想去思考、也不想去面对这个问题,起码现在,她一点都不想。
*
比起腹部的伤口,尹如琢左手的伤更影响日常生活。赫胥猗很快接替了徐静怡的工作,开始全心全意地照料尹如琢。徐静怡没对此有任何表示,只每天仍会来例行探望。
当然,尹如琢不是那种受了伤就完全依靠他人来照顾的人。除了确实没办法自己做的事以外,她基本不依靠赫胥猗。
“还是我来喂你吧,你的手不方便。”
因为伤到消化系统,尹如琢日常的食物只能是各种流质食品,粥、粉糊以及奶类成为了她的主食。
“只是用调羹而已,一只手够了。”
尹如琢拿着调羹喝粥,摆放着碗的餐桌旁还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那就吃完再工作吧,会消化不良的。”
尹如琢过往虽然是个工作狂,但绝不会一边吃饭一边工作。只不过这次事发突然,有一些紧急的工作尹润松也没办法做决定,最终还是需要尹如琢来处理。
积压了几天,尹润松又只同意她腾出两小时来工作。尹如琢只能把吃饭的时间也用上,美其名曰:下饭。
“公司等得挺急了,没事,我就是看一看。”
赫胥猗终于不再多说,手中削着苹果。尹如琢也没办法吃水果,所以只能做成果汁。
午餐过后需要例行散步,因为两人最近都在风口浪尖上,尹如琢没去外面,只在病房里走走。
正在此时,病房里响起了敲门声。
“如琢。”
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之前,赫胥猗就已经知道外面的人是谁。徐静怡可算对尹如琢情深义重,堂堂影后竟然每天都腾得出时间来看尹如琢,并且雷打不动。
她不会待太久,甚至有时候只是来报个道,却让赫胥猗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