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个失控的人,还要保证她的安全,其结果不难想象。两人争执间,裁纸刀的刀尖从尹如琢脸上划过,从下颌到左脸颊瞬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赫胥猗似是被这刺眼的血红震慑住,一下子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尹如琢忍着疼痛,终于夺下她手中的裁纸刀,远远扔到了一边。
女佣徘徊在门外不敢进入,尹如琢高声吩咐她们去照看好宋文慧,这里交由自己处理。
“猗猗,猗猗……”尹如琢脸上已经满是鲜血,却只是双手紧紧抱着赫胥猗,柔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呜呜……”
或许是尹如琢的声音太温柔,或许是她的怀抱太温暖,又或许是她脸上的伤太刺痛人心。
赫胥猗终于哭出了声,如同一个孩子一般。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也和他一样……”
“对不起,猗猗,对不起。”
情绪像是通过身体的接触传递过来一般,尹如琢此刻能够深刻地感受到赫胥猗的痛苦。
她做事向来果断,只有遇到赫胥猗的事时总是游移不决。这一次也是,拿到证据后她一时没有想好要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告诉赫胥猗。
所以她才提出要进行一场旅行,希望以此为契机好好谈一谈。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她无法辩解——尤其是在看到赫胥猗痛苦的现在,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瞒着赫胥猗是对的——它本该过去了。
她唯一懊悔的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到,竟那么快就让她发现了事实的真相。
赫胥猗已经满脸是泪,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骗我……”
“猗猗,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所以就和我爸爸……和赫胥复一起欺骗我吗?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他杀了我爷爷!是他——”
“我知道,我知道,”尹如琢已经听过录音,所以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帮他隐瞒!”
赫胥猗抬头看向尹如琢的脸——原本美丽的容颜已被鲜血覆盖,伤口不深却极长,要是留下伤痕必然无比显眼。
尹如琢因疼痛微眯着左眼,没有躲避赫胥猗的直视。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像现在这样痛苦,因为比起你的爷爷还是爸爸,你对我来说更重要。我只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把曾经的一切不愉快都忘记。”
尹如琢不在乎张景宣,不在乎许家,不在乎赫胥复,更不要说去在乎已经去世好几年的赫胥谨。
她在乎的只有赫胥猗。
没有在猗猗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已是她今生最后悔的事,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仇恨、悲伤和苦难将猗猗淹没。
如果能重来一遍,这一次她一定会做得更加彻底。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了吗?”
赫胥猗明白,眼前这个人说的是实话。
尹如琢会这样做是因为爱她,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她无法原谅尹如琢,就像她无法原谅赫胥复,无法原谅自己一样。
“猗猗,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这些事困扰。无论是许家还是你爸爸,都不值得你做那些。”
赫胥猗凄然一笑。
“你果然知道许家的事是我做的。”
“对不起,为了拿回爸爸的录音,我不得不那样做。”
“是啊,你的理由冠冕堂皇,这件事如果暴露,影响的不止是我爸爸,还有他的爵位和两家的名声。”
可是,谁来为她的爷爷主张冤屈?谁来让赫胥复得到惩罚?
谁又能来熄灭她心中的怒火?
第41章
“把证据给我。”
赫胥猗不再哭泣, 也没有再挣扎的意图, 只是木着脸, 任由尹如琢抱着自己。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觉得心口与大脑空荡荡地一片。只有尹如琢的体温、气息以及声音还盘桓在她的身侧, 像是在告诉她, 她还活着。
可是这个人也欺骗了她, 也。
尹如琢的脸上鲜血淋漓,但抱着赫胥猗的手臂依旧有力。
“我会给你的, 只是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先冷静一下。”
她原本想在旅途中告诉赫胥猗, 希望能有一个隔绝的环境让两人好好商量,希望她能平缓地接受, 也希望能把她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但现在显然已经不可能。
她察觉到了赫胥猗的失控,那些曾隐藏在平和假象下的暗流经由这个契机彻底爆发, 几乎要将两人脆弱的关系燃烧殆尽。
尹如琢甚至已经感觉到, 自己正在失去她。
赫胥猗低低地冷笑着。
“为什么知道了我做的事, 你却不来和我对峙?”
尹如琢身体一震。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
赫胥猗抬头望向她,嘴角噙着冷淡的弧度。
“不,你只是不敢问我而已。尹如琢,你是个胆小鬼。”
尹如琢不曾因伤而露出过痛楚神情的脸,此刻终于显现出了痛苦与哀戚。
赫胥猗说得没错,她不敢问是因为害怕,害怕失去她,也害怕失去这爱的假象。
“猗猗,我爱你……”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来挽回对方的心, 只能重复着这一誓言。
只是,爱的誓言在死亡面前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赫胥猗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臂,双目赤红,因过于激动,唇瓣已被咬出鲜血,猩红得触目惊心。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需要的从来不是冷静,从来不是保护,从来不是你的爱!我做的那些事你明明全都已经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天真地以为,你的爱会感化我,以为我在冷静状态下就会轻易放弃?”
“你以为我现在不够冷静吗?恰恰相反,我很冷静,也再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你以为我在因为你的背叛而痛苦吗?你以为我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口不择言的发泄吗?”
“不,我不会因此痛苦,更不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难过。因为我一直只是在利用你,因为我根本就不——”
尹如琢突然低头,死死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唔——”
赫胥猗因尹如琢突如其来的举动而呆愣片刻,继而开始激烈地拍打着她的身体,只是对方此刻的力气根本不是她能抗衡的。
柔软熟悉的触感撬开了她的唇瓣,抚慰过伤口,撩拨着她的神经。
赫胥猗想要反抗,想要挣扎,想要狠狠地推开对方,身体却不争气地软化下来。
她太熟悉这个碰触了,一起生活将近三年,即便同床异梦她和尹如琢仍是最亲密的人。
她有无尽的苦痛无处发泄,只想要用言语和行动来伤害他人,以期待获得那一点点的安宁。
这个他人只有尹如琢,因为尹如琢离她最近,因为尹如琢愿意全盘接受她的怒火,因为尹如琢爱她。
“呜呜呜……”
她能够撒娇的地方只有这里,能够哭泣的地方也只有这里——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刻更深刻地理解了这一点。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尹如琢紧紧地抱着赫胥猗,任由她拳打脚踢,坚定不移地加深自己的吻。
她不想听到那两个字,不想让赫胥猗在盛怒的情况下说出无法挽回的话,也不想失去这好不容易可以守在她身边的机会。
直到赫胥猗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浑身瘫软地挂在她身上,尹如琢才慢慢退开。
听着怀中人的哭泣,她的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猗猗,不要现在说这个好不好?我们先回家,”尹如琢温言细语地哄慰着怀里的人,“不要让妈妈担心,我们回去再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妈妈。
赫胥猗浑身一震,终于从恍惚中恢复了一些理智。
“我妈妈呢?”
“我怕妈妈受到惊扰,让女佣照看着她。”
尹如琢做事向来周到,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赫胥猗经历了巨大的愤怒、悲伤和痛苦,此刻只觉得浑身无力。她知道尹如琢说得对,事已至此再在这里纠缠已经毫无意义。
赫胥猗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一边轻轻推开尹如琢,一边低声道:“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尹如琢只是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捂在脸上,一手仍扶着她的手臂。
“我们回去再说,这里不方便。我让人进来收拾一下,你去安抚妈妈,让她不要担心。”
赫胥猗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
尹如琢出了书房,等清洗好脸上的血迹后,赫胥猗也已经安顿好宋文慧。两人没有久留,驱车回家,沉默了一路,赫胥猗已彻底从激烈的情绪中沉淀下来。
当一切剧烈的感情退去,她的心开始被轻微绵密的刺痛包裹——尤其是看到尹如琢脸上的伤时。
不强烈,却又难以忽视。
“梁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到家的时候,家庭医生已经等在门口。尹如琢惊讶,赫胥猗却只是淡淡地道:“是我打的电话,先进来吧,麻烦你处理一下她的伤口,已经快两个小时候了。”
伤口大概有五六公分的长度,回来前只贴了创可贴,此刻已经不再流血,边缘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