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似是听懂了似的,摇了摇尾巴,沿着宫墙边走边嗅。
皇城的深处,是民间传闻中各种罪妃的冷宫,这一带是鲜少人来的。天子至今只有皇后一个女人,这冷宫中大多是先帝弃置多年的妃嫔或者犯事的宫娥,天子不可能大晚上的跑来这儿被掳走。
云舟牵着阿黄看着这里萧索的宫景——冷宫大门紧闭,还上了三道铁链,上面都布满了蛛网。斑驳落漆的大门上,只留了一个放食盒的小口子,若不是这儿被摩擦得发亮,云舟无法相信这冷宫中还住有活人。
阿黄嗅了嗅,仿佛闻见了什么特别的气味,猛地带着云舟冲向了冷宫后巷。
“阿黄!慢点!”云舟很是震惊,若不是发现了什么,阿黄不会如此反常。
“哼哧……哼哧……”
冷宫后巷堆了许多废弃的砖石,阿黄在这里疯狂地刨着。
云舟松开了绳索,卷了卷衣袖,也开始搬动废弃砖石——过了片刻,阿黄便刨了一个小道出来。
它探了半个身子进去,很快便咬着什么退了出来。
云舟弯腰捡了起来,不过是幅残破的画轴,上面还有被烧过的痕迹。云舟弹了弹上面的尘灰,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展开。
已经看不出来这画究竟画的是什么,可有个白色涂料云舟却是熟悉的。她轻轻地用小指指甲刮了一些下来,在指间抿开。
滑腻雪白,火烧不染,是舅舅教她特别调制的砗磲粉。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将残画上的焦灰一一抹去,终是寻到了一小块能辨清楚线条的地方。
“舟儿,你瞧清楚了,用笔若是像寻常画师一样这样顺势而下,线条便是这样的。可若,墨中掺杂了金粉,你这样逆势而上,你把画放在月光下,你会发现金粉的光泽是不同的。”
她记得舅舅孙不离教她画画时说过的这句话,她再仔细擦了擦残画,才将画举起来,便警觉身后来了一股凉气。
她头皮有些发麻,顿时站定了身子,下意识地望向脚侧的阿黄。
若遇到的是脏东西,阿黄吠两声,一定能把脏东西吓走。
哪知阿黄不知从哪里叼来个骨头,正美滋滋地啃着,哪里还肯多叫一声?
“阿黄!”云舟压低了声音唤了一声。
与此同时,一口凉气吹在了耳侧。
“女鬼姐姐饶命!”云舟再也绷不住了,慌乱地转过身去,双手合十闭眼拜道,“饶命!饶命!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们的!”
“女鬼姐姐?阿舟,这青天白日的,你连女鬼姐姐都不放过,我要是再不来,指不定什么狐狸精都出来了。”谢南烟忍笑打趣,却忍不住在云舟鼻尖上刮了一下,“说,在这儿鬼鬼祟祟的找什么呢?”
“烟烟,你……”云舟吊起的心瞬间放下,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怎的来了也不出声啊?”说完,不等谢南烟回答,她便柔声问道,“大将军她后来没有欺负你吧?”
谢南烟满意地点了下头,“还算有良心,记得关心我。”微微一顿,她继续道,“是我一直不知师父苦心,是我误会了她。”
云舟释然轻笑,“那就好。”
谢南烟从她手中拿过那幅残画,仔细看了看,“你拿这个做什么?”
“烟烟你来得正好,你瞧这里。”云舟在谢南烟面前再刮了刮,“这是砗磲粉,与舅舅教我制的很像,还有这里,你看这线条,若没有焦污,在月光下定能看出是顺笔还是逆笔。”
谢南烟知她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这画可能是你舅舅画的?”
“不,不是舅舅……”云舟若有所思,“是娘。”
“何以见得?”谢南烟也来了兴致。
云舟笃定地道:“舅舅说过,娘的笔法很细,他根本学不会。你瞧这儿——”云舟再擦了擦画上的污尘,“这儿若不是什么瑞兽的鬃毛,便是美人的发丝,笔法不细,是画不出这样的感觉的。”
先帝甚爱孙云娘的画,绝不会让孙云娘的画焚烧至此。
焚烧……
《四海烛龙图》画成之日,京城火光冲天。
谢南烟脑海中闪现出了这个传闻,再仔细看了看那线条,若是烛龙的鬃毛……她很快便打住了,转头看向了冷宫的高墙,“阿舟,我想容兮姐姐一定没来过这儿。”
云舟听得疑惑,“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来冷宫啊?”
“正因为她不可能来,所以这儿才是最可能的地方。”谢南烟开始坚定自己的猜想,她抬头看了看高墙,足尖一点,踏地而起,掠上了冷宫墙头,匆匆在院中扫了一眼。
冷宫之中罪妇们乍见有人出现在墙头,惊恐万分地大呼道:“刺客……有刺客!”
“烟烟,没有君令,私入冷宫有违宫规,你快下来。”云舟不想惊动禁卫军,若是魏王逮了烟烟违规之事做文章,这日子就更难平静了。
谢南烟索性在墙头上坐了下来,就看着冷宫中的罪妇们惊呼奔走,她笑道:“阿舟放心,我就坐这儿,不算进去。”
罪妇们瞧这姑娘如此大胆,也不知是什么人物,当中有胆子稍微大一点的,探向前问道:“你是哪宫的?如此胡闹是大罪……”
“你又是哪宫的?”谢南烟反问道。
“奴婢……”
这人下意识地想回答,却被一旁的黑衣婆子给拦住了,她狠狠地瞪了瞪这些罪妇,挺直了腰杆道,“都把嘴巴管好了,进了冷宫还没学会怎么在宫中活命么?”
谢南烟的眸光落在了黑衣婆子身上,冷嗤道:“管事嬷嬷好大的官威啊。”
黑衣婆子恭敬地对着谢南烟微微福身,“进了冷宫,就得守冷宫的规矩,小主进了皇宫,便也得守皇宫的规矩,再若胡闹,当心脑袋不保。”
“呵,有趣。”谢南烟点头一笑,翻身跳了下来,一手拉着云舟,一手拿着残画,对着啃骨头的大黄道,“阿黄,走了!”
阿黄嗷呜一声,咬住了大骨头,跟着两人走出了后巷。
云舟忍不住问道:“烟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绘芳苑。”谢南烟眨眼轻笑,“带你去瞧瞧娘亲当年的画。”
“可是陛下那边……”云舟想在天子醒来之前,把皇城守备薄弱的或者可疑的地方查出来,“烟烟,我还没查完……”
谢南烟小指勾住云舟的小指,“有楚七小姐出手,陛下会醒来的。”
“她的医术能比太医还厉害?”云舟多半是不信的。
谢南烟笑道:“啧啧,阿舟你这话若是让她听见了,只怕人家要伤心的。若是人家伤心了,你哄是不哄啊?”
“烟烟……”云舟自觉说错话了,想要解释,可很快发现什么话都是苍白无力的。
谢南烟微微挑眉,“不说话,可就是要哄了。”
“我哪敢啊?”云舟感觉中套了,她急忙赔礼道,“烟烟你别恼我,我不会让她听见的,她没听见,自然就不会伤心了,所以我也不会哄她了。”
“无情无义,人家好歹是救你的恩人。”谢南烟故意挑事。
云舟真觉得是说多错多,只能瘪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勾着她的小指晃了晃,“烟烟饶过我好不好?”
“答应我一件事,我便饶了你。”眼波流转,谢南烟好像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说!一百件我都答应!”云舟重重点头。
“今晚……”谢南烟的声音很是酥软,云舟不想歪是不可能的。
“一定要今晚么?”云舟红着脸问道。
谢南烟知她是想歪了,却不准备解释,反倒是媚声强调,“对,今晚,阿舟只能在下。”
“好……”云舟很小声地应了她。
卷七 七寸
第91章 绘芳苑
绘芳苑是宫廷画师们日常工作的地方, 这里也是收藏画师们画卷的珍藏馆。
先帝好画, 所以这儿珍藏的画卷远比整个京师加起来的还要多。
自然, 孙云娘当初画的那些画, 也能在这儿找到。
当云舟与谢南烟踏入院中, 总管内侍便迎了上来, 恭敬地对着两人一拜, 提醒道:“大人,将军, 不知二位前来……”
“汪!”阿黄啃完了骨头, 清亮而有力地“汪”了一声。
总管内侍大惊,急呼道:“哪儿来的野狗?”
云舟轻咳两声, 命阿黄坐下,还未及开口, 谢南烟便一本正经地道:“阿黄可不是野狗, 它可是卫尉大人亲封的先锋郎。”
总管内侍自觉说错了话, 歉声道:“咱家说错话了,还请……”
“公公当值辛苦,不妨事的。”谢南烟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了一步,偷塞了几颗金珠子进内侍的掌心,低声道:“近日陛下被贼人掳走,事出蹊跷,所以卫尉大人便来此暗查,公公你行个方便, 那边的画师们……”谢南烟往珍藏馆的方向递了个眼色,“就有劳公公帮个忙了。”
总管内侍为难地看了一眼珍藏馆,小声道:“里面的画可是珍藏啊,没有旨意,可是谁都不能擅入的。”
谢南烟轻笑道:“公公,卫尉大人只想检查一遍藏室,以防藏了歹人,你就跟着看着,我与卫尉大人肯定一个画卷的卷头都不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