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别站了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当他看清楚了赶车的人是谢绮云,甚至瞧见了她身上的血渍,整个人便笼上了一抹阴寒的杀意。
“盟主……”谢绮云将马车放缓,不等萧别开口,便先跪倒在了萧别面前,泪如雨下,“年宛娘她好狠的心……她杀了夫君……还……还废了……”
“小满!”萧别掀起了车帘,眸光紧紧盯着昏死不醒的萧小满,当看清楚了她身边的陈玉头颅,他气急败坏地砸了手中的酒壶,厉喝道:“年!宛!娘!”
“她……她还喂了毒药给小满……她说……说天子若有事……若……”谢绮云的话还没说完,便昏死了过去。
萧别没有去扶她起来,他森森然握紧了拳头,“狗皇帝的命,怎及我小满的命重要?年宛娘,你如此伤我小满,我会让你后悔的!”
手下低声问道:“主上,可是要……”
“如今最重要的是小满的命!”萧别咬牙,恨不得立即把年宛娘给撕碎,“速速把医老请来,我倒要看看,是她年宛娘的毒厉害,还是医老的医术厉害!”
“那她呢……”手下提醒萧别。
萧别斜睨脚边的谢绮云,“她还有些用处,先带回别院,盯紧些。”
“是!主上!”手下点头,便招呼了几个兄弟过来,把谢绮云给抬下去了。
萧别亲手将萧小满从马车上抱下,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小满,以后有爹爹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了。”说完,他轻轻地蹭了蹭萧小满的额头,咬牙道:“当年夺妻之恨,今日伤女之仇,爹爹会让她们十倍奉还!”
“大师兄的头……”
“去把他的尸体寻回来,一并葬了。”
萧别说完,便抱着萧小满大步走入了深林之中。
与此同时,云舟持卫尉令牌踏入了皇宫,带着一百禁卫军沿着天子那日失踪的宫道来回仔细搜寻了三遍。
“奇怪……”云舟站在宫墙下,眉心紧锁,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那日当值的禁卫军没有一人受伤昏迷,每个宫门前当值的太监也没有看见闲杂人等强行入宫,除非那些匪徒是从天而降,否者,绝不可能把天子掳到宫外。
想到这里,云舟抬眼环顾了一圈宫墙。
若是从天而降,必定用了飞鸢,飞鸢要飞就必须要用□□,那□□燃后一定会有气味残留。
“若是阿黄在就好了。”云舟恍然想到了阿黄,她转头对着副将道,“你们几个继续巡逻宫城,我去去便回来。”
“诺!”副将点头。
云舟快步走到宫门前,便恰好撞见了岳丈楚忌。
楚忌没想到今日云舟会进宫,他肃声问道:“贤婿这几日不是休沐么?”
云舟应道:“陛下出事,我还在府中休沐,岂是臣子所为?”
楚忌眯眼上下看了看她,捻须道:“你能如此想,老夫很是欣慰。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正好,你便与老夫一起入宫探视陛下吧。”
“我还要……”云舟忍下了“去牵阿黄”四个字,她拱手对着楚忌一拜,“好。”
才走了几步,楚忌便开口道:“你舅舅说你是个……”
“舅舅原来在岳丈那儿?”云舟生怕楚忌说出她是女子,便打断了楚忌的话,主动道,“有劳岳丈大人这些日子照顾舅舅了。”
楚忌知道云舟担心他说什么,他本也不准备说那些,“已经是一家人,便不必这般客气。你舅舅常说你是个听话的孩子,老夫这儿有几句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云舟暗舒一口气,敬声道:“岳丈大人请讲。”
“拂儿知书达理,自比不得其他女子蛊惑人心,既然已嫁了你,成了你的人,你就不可厚此薄彼,冷落于她。”楚忌说得煞有介事。
云舟苦涩抿唇听着,她明明就什么都没做。
“若老夫再听见一句你冷落她之事,就休怪老夫不顾情面了。”楚忌语带威胁,这句话或许当初的云舟听不懂,可今日的云舟听得清楚,云家有这楚老头的眼线。
云舟喏喏点头。
楚忌见她还算顺从,便不再说此事,转而道:“陛下遭匪徒掳走,至今昏迷不醒。你虽不在当值,可总是禁卫军的头儿,这层干系你是脱不了的。”不等云舟应他,楚忌继续道,“不过,你已是我的女婿,廷尉府与卫尉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老夫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这边。”
换做以前,云舟或许会感动,可与烟烟待得久了,这些话在她听来是没有一点温度的。
“多谢岳丈大人。”云舟再次敬声回话。
楚忌不得不承认,云舟在谢南烟身边久了,确实长了不少为官的本事。
不多言,不失礼。
任谁都揪不住一点话茬,楚忌突然发现后面不知说什么了,他捻须复杂地瞄了好几眼云舟,最终忍下了说话的冲动,一路无言径直走到了椒房殿外。
皇后坐在龙榻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医们给天子会诊。
叹气,摇头。
太医们不知天子中的是什么毒,这脉息正常,却浑身冰凉,如何都唤不醒,宛若死尸一般,气若悬丝,实在是闻所未闻。
“娘娘,廷尉大人与卫尉大人来了。”柳儿小声通传。
尉迟容兮转头看向了殿外,目光落在了云舟身上,眸光微暗,“陛下中毒未醒,太医们正在救治,请他们回去吧。”
“娘娘!老臣之女,自幼修习医术,或许能救陛下!”楚忌在殿外恭敬地一拜,“还请娘娘准许拂儿入宫医治陛下。”
区区一个毛丫头,竟能比这些数十年修习医道的太医还厉害?
尉迟容兮刚欲否决,哪知柳儿轻轻地揪了揪她的衣袖,低声道:“娘娘,御膳房那儿刚来了午膳,请娘娘先用膳。”
“嗯。”尉迟容兮点头。
柳儿将尉迟容兮扶起,走了几步,便塞了信纸到她的掌心中。
尉迟容兮知道,这定是师父的命令。
她由着柳儿扶着,坐到了一旁的矮几边,顺势低头匆匆瞄了一眼掌心的信纸——放医。
尉迟容兮了然,她叹声道:“楚大人,陛下身系社稷,万万不能有失,本宫准许楚小姐入宫医治陛下,可若陛下有个什么闪失,本宫也是会追究到底的。”
“老臣明白。”楚忌点头,领了懿旨,便又匆匆离开了皇城。
云舟不知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面上看是来探视天子,可如今再看,却是来推荐楚拂医治天子的。
“云卫尉,这宫中守备出了问题,让这些歹人趁虚而入,”尉迟容兮看云舟还杵在那儿,便开了口,“你是不是该好好查一查?”
“下官领命。”云舟领了旨意后,便快步离开了皇城,准备牵了阿黄来,仔细在皇城中好好查查。
第89章 拨云见月(下)
碧青色的茶盏中倾入暖茶, 茶香扑鼻而来, 像极了十三年前, 谢南烟拜师的那一夜。
谢南烟觉得有些恍惚,整整六年, 她再没有坐在矮几边, 与年宛娘共饮一壶暖茶。
湖心小亭依旧只有她与她, 心境却已不是六年前的心境。
年宛娘将茶盏放到了谢南烟面前,缓缓道:“你娘是谢家的小妾,可你爹却不是姓谢的那个官员。”
谢南烟执起茶盏, 嘲声问道:“师父,你别告诉我, 是我娘在外偷情怀的我?”
年宛娘淡淡地笑了笑, “若是如此,你还能活到今日?”
“我爹……是谁?”
“先帝。”
谢南烟想过千千万万个可能,却万万没想到, 自己的生父竟是先帝。
堂堂天子竟然占了臣子小妾的身子, 还让这个小妾生下了孩子。
她这样的出身, 是注定会给谢家招惹祸端的, 所以谢家会不顾年幼的她潜逃,怪不得谢绮云会那般恨她。
一切的疑惑终于有了结果,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面对的却是她谢南烟。
明明出身皇族,却因生母的身份变成了皇族的污点。
单这一点,她就没有活下来的理由, 甚至谢家注定的结局就是灭门。
掌心的茶盏依旧温暖,谢南烟却半点暖不起来。
她沉默不语。
年宛娘气定神闲地举盏喝下,放下茶盏的同时,把腰间的佩剑解下,放到了谢南烟面前,淡淡道:“你若觉得自己应该死,今日我不会拦你。”
谢南烟微惊,心绪复杂地望着年宛娘——年宛娘的语气极冷,眸光也极冷,似乎根本不准备劝她活下来。
“烟烟。”
谢南烟放下茶盏,一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便是云舟的笑脸。
要她舍下云舟,她如何舍得?
“师父……”谢南烟睁开眼,沉声道,“我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年宛娘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悠然喝下。
谢南烟暗自捏紧袖角,咬牙道:“凭什么……我必须死?”
“好,凭什么你必须死?”年宛娘对这句话很满意,“记住我的话,这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谁可以决定你该不该死?”
谢南烟怔怔地看着师父,她分明依旧一脸寒霜,可阵阵暖意从谢南烟心头涌出,让她忍不住阵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