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远远看着远处的两顶喜轿,她有些激动,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
谢南烟双手执扇,微微低颔, 喜冠垂落的流苏半掩住俏颜,她嘴角轻扬,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因为胭脂,今日她的双颊显得格外酡红,好似染了三分醉色。
她悄悄歪头,看向了三步外同样执扇端立的楚家七小姐。
那夜只不过匆匆一瞥,只知这位楚七小姐也算生得娇艳,如今红妆一穿,艳色比初见美了七分。
谢南烟不禁有些失神,她竟生得这般好看。
隐隐地,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忐忑。
似是觉察到了谢南烟的顾盼,楚拂转头对上了谢南烟的双眸——她冷若冰霜,朱唇浓艳,眸光泛着一抹与生俱来的楚楚之色。
谢南烟庆幸自己只是女子,换做世间其他男儿,只这一眼便足以牵肠挂肚,恨不得掏心挖肺地换楚拂一笑。
褒姒便该是如此容颜吧。
“以后可得看紧些。”谢南烟暗暗打定了主意,今晚必须在家规上多加一笔,不许多瞧楚拂。
楚拂在谢南烟眼底发现了一丝敌意,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凉薄,竟有些许沧桑的意味。
谢南烟看不透楚拂脸上的嘲意,索性便不去看她,以免坏了今日的好兴致。
楚拂心绪复杂,她想过许多自己出嫁时的情景。
或是她为了逃离廷尉府,设计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世家子弟。
又或是她寻到机会,独自离家,漂泊江湖,在青山绿水间与心爱之人三拜天地。
甚至她做了父亲另外的棋子,成为魏王殿下的妾室。
可不管哪一个,她都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嫁给一个女子。
楚拂知道卫尉府等待她的是无尽的孤独,只不过是从廷尉府这个牢笼到了卫尉府这个新的牢笼。
想到这里,楚拂更觉心凉。
她就像是一颗掉到悬崖缝隙中的种子,拼命钻出令人窒息的缝隙,等待她的竟是万丈深渊与凛冽寒风。
何处是家?
又何处有温情?
“吉时到,新人上轿——”司礼太监喜滋滋地高声一唱,便有喜娘走到了两位新娘的左右两侧。
楚拂悄然将喜扇往下挪了挪,远远望着胸前系着大红绣球的云舟。
她竟在笑,不是佯装的那种笑。
楚拂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谢南烟,她也在笑。
由心漾出的欢喜,半点不假。
回想那夜谢南烟的焦急,楚拂眸光一沉,女子与女子也有两情相悦?
她还不懂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愫?
当左右喜娘搀着两人款款前行,楚拂偷偷地把云舟看了个清清楚楚。
今日的云舟唇红齿白,虽没有其他少年郎英姿勃勃,却比那些少年郎还要白净秀气——不知怎的,楚拂心头莫名地升起了一抹亲近的念头。
觉察到了这个荒唐的念想,楚拂连忙把头低下。
“今日的阿舟好看么?”
忽地,楚拂听见了谢南烟的声音。
她愕然望她。
“只可惜,她是我一个人的。”谢南烟莞尔,语气却极为不客气,“妹妹看看就好。”说完,她嫣然轻笑,便弯腰走入了喜轿,放下了大红轿帘。
楚拂静默不语,坐入喜轿后,她放下了喜扇,掀帘看向了白马上的云舟。
云舟双眸温情脉脉,看着轿夫把谢南烟的喜轿抬起后,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三分。
温润可亲。
楚拂心头浮现了这四个字,她浑然不觉视线已在云舟身上停留了许久。
云舟的喜恶实在是太过明显,站在楚拂喜轿边的喜娘忍不住提醒道:“新郎官,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啊?”云舟闻声转头,脸上笑意未消,恰恰对上了楚拂的双眸。
楚拂慌乱地放下了轿帘,这匆匆一瞥足以让她的心好似落入盘中的玉珠,凌乱地跳个不停。
一瞬之间,她惊觉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楚拂意识到哪里不对,她在心底不断提醒自己,“云舟不是少年郎,楚拂,你可不能像谢南烟那样……”
如谢南烟那样,哪里不好呢?
当这个问题浮现心头,楚拂更是心虚,她的手指不经意地轻缠着喜扇上的流苏,一绕又一绕,直至打结难解。
喜娘哪知新郎官竟是个木头脑袋,这样提点都不明白,忍不住再提醒一句,“大人,今日可是双喜啊。”
“我晓得的。”云舟赔笑,对着这边点了下头,便调转了马头,不敢再多看谁的喜轿一眼。
炮仗再次炸响,司礼太监扯着嗓子在噼啪声中高唱道:“新人起行,百年好合。”
云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于她而言,今晚在楚拂房中度过的那两个时辰才是最大的煎熬。
炮仗的红屑飘落一地,远远望去,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竟一眼望不到头。
尉迟容兮与殷东佑站在最高的宫阶之上,目送新人远去。
殷东佑牵住了她冰凉的手,柔声道:“容兮,可是累坏了?”
尉迟容兮淡淡笑道:“臣妾今日很高兴,陛下放心,臣妾不累。”
“也是,今夜最累的莫过于云卫尉了。”殷东佑忍不住笑了起来,“朕确实给她摆了个难题,也只能她仔细解了。”
“嗯。”尉迟容兮点了下头,轻抚隆起的小腹。
如今谢南烟已嫁心上之人,她还有的牵挂便是这个孩子了。
殷东佑覆上了她的手,“容兮,朕扶你回去歇息吧。”
“谢陛下。”尉迟容兮低眉点头,南烟有南烟要走的路,她也有她要走的路,就从今日开始,各自珍重吧。
京师上下众人,无一不沉浸在今日的大喜事中。
一辆商车悄然从廷尉府后巷驶出,赶车的青年在唇上贴了胡须,扮作了寻常车夫,赶着马车往京师东门驶去。
这是他们唯一离开京师的机会。
城中喜炮声此起彼伏,马车无波无浪地驶出了东门。
赶车的陈玉担心夜长梦多,便急抽了一鞭马儿,催马儿跑得更快些。
马车转个弯儿,从官道上转入山道,陈玉却猛地勒停了马儿,将藏在座板下的长剑抽了出来。
“咻!”
飞箭来袭,一箭直冲心口。
陈玉拔剑劈箭,弹开了飞箭,虎口却被震得一阵发麻。
“明寄北!”
“就是小爷我!”明寄北从树上翻下,再次拉满长弓,箭矢直对陈玉脑门。
与此同时,从深林中走出了百名弓箭手,齐挽长弓。
这是早已准备好的天罗地网,是陈玉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
他若是独自一人遇到明寄北这样的埋伏,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命,如今马车之上还有两个他必须要保护的人,是肯定逃不出去的。
“又是你!”萧小满从马车里探出个脑袋,怒喝道,“小姑奶奶跟你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死!”
“小爷劝三位一句,最好束手就擒跟小爷走,小爷保证你们可以少受点罪。”明寄北冷冷说着,“今日是南烟姐姐的大喜之日,小爷也不想沾染一身血腥去吃南烟姐姐的喜酒。”
“咣!”
陈玉长剑落地,他颓声道:“既然明将军都如此说了,在下只有做个识时务之人了。”
“师兄!不可!”萧小满跳了下来,捡起了地上的长剑,指向了明寄北,“怕他作甚?”
“胡闹!”陈玉狠狠一瞪她,“你要活着,绮云也要活着!”
“咻!”
他话音才落,明寄北弓弦惊响,一箭射破萧小满的衣袖,劲力带着她钉在了树干之上,长剑也从掌心滑落在地。
“暗箭伤人的滋味,小爷也让你尝尝。”明寄北挑衅地说完,抬手示意下属上前绑人,“绑了。”
“小姑奶奶会报复回来的!”萧小满恶狠狠地道。
“就凭你?呵呵,下辈子或许还有可能。”明寄北冷嗤一声,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只想早些拿了他们,早些回营带阿黄去吃南烟姐姐的喜酒。
卫尉云府外,喜炮声声,热闹得好像过年似的。
云舟在府前勒马停了下来,她翻身跳下马来,走到了两顶喜轿前。
毫不犹豫地,她先踢了谢南烟的轿门,再踢了楚拂的轿门。
“新娘下轿,长长久久。”
两名喜娘高唱一声,便掀起了大红轿帘,将执扇的两名新娘扶下了轿。
杨嬷嬷亲手将牵巾捧了过来,出自她的小小私心,云舟与谢南烟相牵的那一段,她偷偷绣了一双连理枝。
“大人,姑娘,永结同心。”
她小声祝福,将牵巾一一递去。
“谢谢嬷嬷。”云舟也小声回了一句。
谢南烟还没来得及回话,只听嬷嬷又低声道:“鹿血羹今夜备了七碗,大人随时想喝都有。”
“……”云舟又羞又惊。
谢南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轻轻地拽了拽牵巾,轻声道:“嬷嬷如此热诚,阿舟,你可不能辜负了嬷嬷的一番心意啊。”
“烟烟……”云舟轻咳两声,只觉双颊一片滚烫。
楚拂在牵巾的另一头,她将这三人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莫说是云舟,就连她也臊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