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拂掀帘一直看着车外,不知是因为漫天的飞雪,还是因为眼底强忍的热泪,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阿荷静静地陪着她,没有多说一句话。
暮色渐深,京师中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马蹄声声,落雪簌簌。
京师轮廓渐远,终于连灯火都淹没在了大雪之中。
楚拂吸了吸鼻子,放下了车帘,这才发现脸颊已被冻得发疼。
“若是不想走,我们可以回去的。”阿荷忍不住小声提醒。
楚拂摇头,笑中有泪,“我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她也没有任何留下我的理由。”
阿荷听得难过,搓暖了手,捂住了楚拂的冰凉双手,“会好起来的。”
阿荷的温暖虽然少,可对楚拂而言,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了。她回握了阿荷的手,笑道:“我知道。”
“那……少夫人……”
“以后可以唤我楚姐姐。”
为何不能唤“拂儿”?
这句话阿荷忍下了,余生还长着,这会儿暖不起楚拂,她还有一世的时间去暖起她来。
“好,楚姐姐。”阿荷弯眉一笑。
楚拂沉沉一叹,她这一世再也不想听谁唤起“拂儿”这个名字。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阿荷问道。
楚拂看了一眼马车中的药箱,“去西海。”
阿荷愕然,“西海?”
“我听说,西海的对岸,有个国家叫做大燕。”楚拂徐徐说着,“表哥当年说过,若是可以远渡西海,去大燕的灵枢院学习医道十年,回来大陵定是当世第一妙手。”
阿荷歪头看着她,“渡海凶险……”
“你若不愿随我,可以……”楚拂从不强人所难。
阿荷急道:“谁说我不愿意的?”
“呵。”楚拂淡淡一笑,垂下了头去。
医者难自医。
走在大陵的每一寸土地上,楚拂总能想到云舟的单纯笑容。若不走出这里,她不管在哪儿,或是做什么,都等不到真正的春暖花开。
若是大燕的医道学府真有那么厉害,那必定能从那里找到忘情的法子,彻底让她解脱,放下这儿的染上的相思情毒。
就算是自欺欺人,这也算是楚拂能想到的唯一去处了。
阿荷拉了暖衣给楚拂披上,她暖暖笑了笑,“楚姐姐,从明日开始,可否教我一些医术?”
“你想学?”楚拂问她。
阿荷点头,“想学。”
若是学会了,说不定可以医好楚拂的心病。
“那我就教你。”楚拂淡淡说道。
阿荷高兴地点点头,“再难我也会学会的!”
楚拂涩然笑笑,“不如,我现在就开始教你吧。”
“嗯!”阿荷将药箱抱了过来,不知该先拿针囊,还是先拿其他,“该先拿哪个?”
楚拂拿起了那本翻得快散的本草经,翻开了第一页,“今夜,就先从草药讲起吧。”
“好!”
马车越走越远,最终被大雪彻底淹没,不说再见,那就是真正的后会无期吧。
谢南烟接连派了一百多名府卫出去寻她回来,可半夜过去了,要么就是府卫还没回来,要么就是府卫回来禀告说没有寻到楚拂的踪影。
云舟踏入了楚拂的房间,熟悉的一切却只剩下“空荡荡”三个字,她知道那个熟悉的人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书案上搁着一幅画,云舟认得,那是她画给楚拂的画。
心紧紧揪着,似是被冰刺狠狠地刺了好几下。
云舟颤然走近书案,慌乱地扯开了系带,将画重新展开。
画中的拂儿在梅下笑得出尘,如若她今日迎她,定然也会是这样的笑吧?
“为何……”
云舟哽咽,目光最后落在了题字上——红梅幽香引春来,相忘江湖不当归。
“相忘江湖不当归。”
云舟的视线瞬间一团模糊,颓然坐倒在了画前,将这七个字反反复复地念着,一遍又一遍。
她还没来得及把本草经给楚拂画完,还没来得及给楚拂准备好田产与金银,还没来得及亲自送送她。
她就这样走了。
留下了她给她的画,留下了她的题词。
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无声地落下。
云舟忍泪呜咽,她是世上最好的拂儿,可她却什么都没来得及给她,她就这样“后会无期”了。
她紧紧揪着袖角,眼泪难以自抑地涌出眼眶,千言万语,只能最后化作一句苍白而无力的——保重,拂儿。
谢南烟悄悄地站在门口,她红着眼眶沉沉一叹,并没有走进去。
她也没来得及亲口对楚拂说一句谢谢,亲自送楚拂一份重礼。
开始她只觉得楚拂是个聪明人,却不想如今看来她也看轻了楚拂的聪明,竟剔透至此。不告别,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大体面,也是她留给云舟的最大体贴,甚至,也是留给她谢南烟的最大将心比心。
“呜……”禾嬷嬷在庭中哭得厉害,楚拂一走,以后这府中她还能依傍谁?指不定明日就要被谢南烟给打发了。
谢南烟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禾嬷嬷,“我不会打发你的。”
禾嬷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夫人?”
“你与杨嬷嬷一样,都是这个家的嬷嬷,以后就安心待着吧。”谢南烟说完,她担心地看了一眼房中的云舟,“明早去打盆热水来,让大人好好捂下眼睛。”
“是!”禾嬷嬷连连点头。
谢南烟刚准备离开,禾嬷嬷急问道:“少夫人是要回去歇着了么?”
“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谢南烟找不到的人!”谢南烟肃声说完,便大步朝着府外走去,“好生照顾阿舟!”
今日府卫若寻不到楚拂,那她就发动燕翎军的力量去寻楚拂。不论如何,她要确保楚拂以后落脚的地方无人敢欺,衣食不缺。
第156章 终
正月初一,整个京师鞭炮声不绝,家家户户挂出了喜灯福联,迎来了大陵女帝的凰兴元年。
年宛娘拗不过谢南烟,今年与三个徒儿在云府过的新年。或许是老了,她觉得自己的心肠再也没有往日那般硬,看着三个徒儿承欢膝下,她悄悄地湿了眼眶。
元宵过后,大陵上下百业俱兴,一切人或事都回到了轨迹上。
尉迟容兮看过各官员的履历之后,选出了新任的廷尉与卫尉,再以新帝的名义下诏封了云舟一个淮信侯。谢南烟因为御敌有功,尉迟容兮下旨加赐了郡主封号,特许了谢南烟与云舟三个月的休沐之期。
出了正月,冰雪消融,树上渐渐生了嫩芽。
谢南烟也终是等到了她久等的消息。
“出海了么?”
“是的,乘的是商船。”
木阿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回答。
谢南烟沉声道:“就她一人么?”
“楚少夫人还带着阿荷。”木阿再答,“将军,商船也是由我们燕翎军管辖的,只要飞鸽传书一到,必定能把她们安然带回来。”
“你去。”谢南烟忽然停下了,她仔细想了想,又道,“罢了,你代我修书一封,告诉商船上的燕翎军兄弟,等她们下船之后,沿途悄悄护着,直到她们安然落脚,想法子给她们塞点金银,千万不可让她们看出来。”
“诺!”
木阿领命欲走。
“慢……”谢南烟又想到一事,“以后每隔三月,回禀一次她们是否安然?我要确保她们在异乡也能活得安稳,这事做好了,我每隔三月必定重赏一次。”
“诺!”
木阿再领命,退出了房间。
谢南烟轻轻一叹,终是有些许释然。
“汪!”
“嗷呜……嗷呜……”
阿黄响亮的声音在庭中忽然响起,随后还跟着一只奶汪的嗷呜叫声。
谢南烟唇角微翘,她起身走出了房间,看见云舟逗着阿黄与小白跑了进来,“烟烟,你瞧,阿黄已经能跑了!”
“小白,来。”谢南烟蹲了下去,唤了一声小白。
那小黑狗摇着小尾巴就跑了过来,被谢南烟抱了起来,“小白乖,别学阿黄乱叫,一点都不乖。”
阿黄似是醋了,摇着尾巴跑到了谢南烟脚下,哼唧着蹭着她的裙角。
“好你个阿黄,谁教你这样的?”谢南烟还从未见过阿黄这样撒娇,她白了一眼云舟,“老实说,是不是你教的?”
云舟连忙摆手,“阿黄养伤期间,可都是杨嬷嬷在照顾……”
“咳咳!”
杨嬷嬷端着暖汤刚好路过,她干咳了两声,云舟只好噤声。
“郡主,该喝汤了。”
杨嬷嬷这话才说完,谢南烟的眉心就紧紧地蹙了起来,“嬷嬷,先搁着吧,我等凉了再喝。”
“不成,这汤下足了料的,郡主一定要趁热喝。”杨嬷嬷才不依谢南烟,眼瞅着谢南烟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也该做点正事了。
谢南烟给云舟递了好几个眼色,云舟忍笑道:“是啊,烟烟你一定要趁热喝。”
“好你个阿舟!胆儿是真的肥了!”谢南烟挑眉,正欲发作,杨嬷嬷已端着热汤走到了她的面前。
浓浓的黄芪与当归味道扑鼻而来,这鸡汤她已经不想再喝了。
“郡主,进来喝汤吧。”杨嬷嬷将热汤放下,和蔼地对着谢南烟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