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景宁便听见撕心裂肺的吼声:“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
她心惊不已,慌张地跑过去,却发现两家人已经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了,自己的父亲站在最前头,护着身后满脸血污的堂兄。李家家主怀里抱着一个浑身裹着白绫的人,只露着一双苍白的脚,毫无疑问,是死去的李薰。
景宁一阵眩晕,叫了一声:“爹!”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吸引,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李家家主猩红的双眼里充斥着仇恨:“为什么,你的女儿还活着?”
景宁突然站住了,她发现自己无法向前迈开一步,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诧异,惊恐,好像有无数道锁链紧紧地缠住了她的周身,令她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李家率先拔了刀,上好的北邙寒铁铸成的刀身泛着熠熠寒光,景宁睁大了双眼,她现在,居然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了。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那些自诩出生的名门,用着最原始,最粗暴地方式进行着交战,鲜血、惨叫,折断的四肢,分离的头颅,全部以景宁为中心,上演了一场诡异的闹剧。
刀光血影中,景宁仿佛看见了一个白衣男子,摇着折扇,朝她微微一笑,戏谑地,宣告胜利。
“不,快停下,你们都中计了!”景宁试图呼喊,然而她无能为力,那种压迫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增无减。
在倒下去前,景宁终是听到了一个声音,他对自己说:“可怜,我三哥要是知道了,也该哭了吧,哈哈。”
清澈的笑声,渐行渐远的身影,景宁胸口一痛,鲜血便染透了衣裳。
“宁儿!”
父亲的声音,这是景宁最后的意识,她无力地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邹睿在老大夫的帮助下,终于缓过劲来,他睁开眼,就发现了不对:“老伯,你是不是将我怀里藏着的花煎水给我喝了?”
“是啊,不然你小子的命,可就不保咯!”老大夫笑着,给人倒了杯水,“喝吧,润润嗓子。”
邹睿道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无酒养育起来比较麻烦,看来那小鬼得多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宁姐姐怎么样了。他想想破庙里遇到的那个人,心中不安,问道:“老伯,最近城里有发生什么事儿吗?”
老大夫听到这话,不由地叹息:“出大事儿咯!”
邹睿心里咯噔一下,抓着人的胳膊,慌忙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唉,晏公子大婚那天,新娘子死了,李家一口咬定是公子害死了她。家主与人争论不过,就动了手,大小姐也受伤了。”
“什么?”邹睿预感到这件事与那天的那个人有关,着急万分,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爬起来就要往外头跑,老大夫拉住他:“你去哪儿啊,身上的伤还没好,别到处跑!”
“谢谢老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邹睿取下脖子上的吊坠,塞到老人手里,“我身上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了,若是日后还有机会,定来报答您的恩情。”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老人家的话还没说完,邹睿就奔出了门外。
“你的伤还没好,凡事要小心啊。”老大夫握着那温柔的吊坠,不由地叹息。
邹睿捂着腹部,伤口才刚刚开始结痂,布料一摩就是钻心刺骨的疼痛,然而他顾不得许多,他现在必须赶回去,晚一步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景家的大门近在咫尺,可是门生却比平常多了两倍,邹睿这才想起来,那天晚上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将出入的腰牌都放了回去,身上又穿着平常人家的衣服,现在情况特殊,景家的人是不会放自己进去的。
“怎么办?”邹睿飞快地盘算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背,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盈素?”待看清来人,邹睿又是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少女极其不满,“我回了一趟津门,结果听到了消息,连夜赶回来的。”
邹睿低声道:“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宁姐姐?我听说她受伤了。”
“不能。”盈素摇摇头,“这件事太古怪了,我都没有办法进去。”
“无论如何都进不去?”邹睿蹙眉,盈素道:“无论如何,都进不去。”
邹睿握紧双拳,说道:“你等我一下。”
盈素看着他,略带迟疑地点了个头。
邹睿随手在路边捡了个石子,丢了过去,守门的人并没有动作。他又掏出一张黄纸,折成一只鸟儿的形状,咬破手指,滴了些鲜血在上面,鸟儿张开翅膀,被瞬间粉碎。
邹睿注意着那些门生的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任何犹豫。
他咂咂嘴,似乎很不好对付。
“盈素,我们去一下城外的乱葬岗。”邹睿说着,目光深沉,“看来家主,做了个不得了的决定。”
景宁伤的极重,呼吸微弱,李家的那把刀,不偏不倚,刺中了她的心脏。她的父亲拼尽全力,却也只能吊着女儿一口气。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个家,激斗过后,不断有人死去,怨灵徘徊在宅子的上空,甚至有恶变的趋势,为了不伤及无辜,景父无奈封锁了全家。可是每一刻都在增加的鬼气告诉他,人手已经不够了,很快,这个家就会垮掉。他一夜白头,跪在祠堂里,恳求着先祖的原谅。
“为什么要去乱葬岗?”盈素看着一拐一拐的少年,非常奇怪,邹睿仰起脸来,忽然笑了:“刨尸。”
盈素瞪大了眼睛,邹睿解释道:“我们时间不多了,家里已经充斥着死亡气息,甚至于看守的门生也已经是死尸了,凡是沾着活人气息的东西,都不可能进去。我们要想潜入,必须藏住气息。”
“你,到底是谁?”盈素没有顺着他的话去问,而是直击要害,少年又是一笑:“如果我说,我是神的后裔,你会信吗?”
只是过了今晚,就再也不是了。
盈素沉默,良久,才说道:“辛苦了。”
邹睿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79章 无力回天
乱葬岗内,群鸦无声,厚重的云层掩盖住了苍白的月色,少年抬起胳膊,擦了一把汗,数了数面前的尸体,蹙眉:“没有找到足够新鲜的尸体,只能拼一下了。”
盈素同样累得大汗淋漓:“有用?”
“嗯。”邹睿沉吟片刻,“你去那棵老树下休息吧,我很快就弄好。”
盈素迟疑地望着他,少年的表情很模糊,看不透,摸不清,她亦是无奈,所能做的,也只有信任罢了。
“好,有需要就叫我。”
盈素最终是妥协了,她转过身,又回了一次头,才大步走到树下。
少年化了一道符在手上,念道:“今天对不起诸位了,冤有头债有主,日后若是黄泉路上有难,尽管来找我便是。”
他喃喃着,开始动手剥皮。他要用这种方法,瞒天过海。
很恶心,也很残忍,据说是远古时代,人们为了窥探黄泉的秘密,而造作出来的巫蛊之术,如今,邹睿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能力强者,各有千秋,能力弱者,也各有各的活法,他是夹缝中成长起来的,邪门歪道和名门正途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只求你不要嫌我丑陋,怨我恶心。”邹睿想想景宁,便是难以抑制的委屈和忐忑。
“我只想见她一面,请不要责罚我。”邹睿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恳求,对着谁祈祷。
盈素抱着剑,坐在那棵老树下,干枯的树干时不时脱落下屑子,她半阖双目,神思恍惚。远处飘来些许腐臭味,盈素很清楚那是什么,然而,她也只想进去,看看里面的人好不好,所以,她选择了纵容。
天色渐渐明朗,景宁忽然睁开了眼睛。
守在身边的母亲还在沉睡,花白的头发告诉她,这个人太累了,要轻些。
景宁缓缓起身,她的身子飘飘的,没有了这些天的沉重和窒息感。她披上外衣,握着瓷瓶,走到屋外。
一个人都没有。
景宁却没有任何惊讶之情,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走到家里最高的那层楼上,坐在顶端,眺望着远处的曙光。
“这是沧浪城,是我的家。”景宁说话淡淡的,眼眶微微发红。她倚着屋脊上的那个塑像,很久,都不再说一句话。
天色就快亮了,那个少年还是没有踪迹,即使她登上这最高的位置,即使这座城都尽收眼底。
景宁缓缓打开瓶口,一缕白烟冒了出来,在这个朦胧的清晨,愈发的透彻。
“他怎么还不来给我送花呀?”景宁问着,语气里带着说不尽的委屈。
弥之没有说话,他静静的,如同死去了。
“我等不到他了。”景宁最后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你要是见到他,告诉他,不要难过,要好好活着,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景宁缓缓闭上眼睛,倚着那个塑像,沉沉地睡去。
空气里传来一句若有似无的“好”字,但仍然争不过周围的寂静。
邹睿终于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完成了他的作品。
“盈素,披上。”简单明了的一句话,两个人都知道,没有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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