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漫步在这林间小道之上,只是这命运似乎早已经将两人的前程一分为二,自此两个人的未来画成两条不同的曲线,不再重复。当狗娃儿多年以后,抵达一处地界,那凡尘往事,如同一幕幕画卷伸展于道子面前,当翻看这一段过往的时候,也是会心一笑,感慨于世事变化不同寻常。而那静宇楼阁之外,又是风雨飘摇,轮转不断。
甫一到这金家私塾里,并没有多少人,那些离得远的学生家里,要是没什么事儿便会晚些起来贪一个懒觉,只有这狗娃儿和有德因着家里住的遥远,便得起个大早。而这金妙仙是要随着金先生一并前来的,金家小楼与这平屋不过数十步路,所以也不算甚早。
说起这金妙仙,狗娃儿私以为是个妙人。正如这民间常说,这胡女多情,少年始终觉着并不为假。要知这金妙仙对狗娃儿可是从不设防,按说这女娃儿要大上几岁,但狗娃儿心下却常常将她看做妹妹,若有些事情也会一五一十,向这姑娘吐露,这姑娘也不如别的那些个大家闺秀一般畏畏缩缩,与少年应对起来也是颇为自如,自有一股女中豪杰的气概。
狗娃儿早间还抱着希望,觉着能和金妙仙说上几句,谈谈关于这昨日他向陆修老道请求拜师却被拒绝这桩事情,狗娃儿倒也是觉得没什么尴尬,只是这金妙仙熟读野史,尤其对于这道家甚有专长,便想叫这姑娘替自己拿个主意。
只是不巧这金妙仙与金先生一并迈入这教室,一看时间已是到了上课时分,狗娃儿细加一想便知道这早上的清谈时间算是报了销。于是少年只好埋头坐在位置上,可抬眼儿却瞅见,这金妙仙俏皮地回头向他扮了个鬼脸,少年这才笑了笑。那为有德,也为自己所坏的心情方才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待到这私塾的晌午姗姗来迟,狗娃儿这才有机会赶上前去。而这金妙仙面前已是聚了几个小伙,这些个小伙儿在这私塾之中也算有些名头,虽然不是如那李毛之辈家境殷实,但也都是各家店主的儿女,相比那上个课还得赶上十几里山路的两人而言,端的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而现下这些个少年模样甚是热情对着那金妙仙嘘寒问暖,就差问早晨吃了什么早饭了。狗娃儿眼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少年人将金妙仙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于是乎只好喊来有德,让这一身蛮力的胖小子硬生生插到金妙仙身前,正引得那几个长得甚是富贵的小哥儿们不怎么愉快,正要开口问责,只见得那一脸嬉皮笑脸的破落小哥儿狗娃儿正巧从那有德身后回转出来,只好觉得晦气纷纷做鸟兽散去。
但在这金妙仙看来,这两人模样却是甚是着急,心中也是有了计较,于是软言软语劝退了那些个无事聊赖,又不肯走脱的剩下的这些个少年子弟。继而将两人引出屋子外头,到得附近的一处空地之上。“有德,狗娃儿今儿怎么心急火燎的找本小姐来着?”这少女明眸皓齿,偏生一副娇蛮模样,这一问之下,狗娃儿看得竟然有些痴了。
“哎,是狗娃儿有事儿找你呢。”有德看着这狗娃儿久不应声,便推了推他,少年如此才如梦方醒拍了拍自己脑门说道:“哎是的了,你前几日不是问我这灵虚宫的事儿吗?我这几日连连出入这灵虚宫善事处,与那些个小道士,老道人谈笑风生,如今总归是有些眉目哩。”狗娃儿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却是一下子透露了一个大信息。
这金妙仙原本正站在原地,用手指玩着小辫儿,一听这消息也不顾这小女儿情态,一下子喊了出来:“什么?速速道来!”
狗娃儿顿时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想卖个关子,谁想到这金妙仙反应如此激烈,一副少年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便要活吞了他的样子,忙说道:“我听那灵虚宫的陆修老道说,他们此来这甘州城是为了与这其余几派,一并监察着洞庭湖畔的林屋山。那林屋山早些时候,不是出了事故吗?一门上上下下都消失了个彻彻底底,于是便有些许个散修道人,或是小门小派来到这林屋山上驻扎修行。而这陆修道士还说,来这甘州城还是为了防止有邪门歪道入驻这林屋山之中,免得这些妖魔鬼怪成了气候。”
这金妙仙一听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狗娃儿和有德也不敢打扰这刁蛮少女的思绪,狗娃儿脑中更是一阵迷糊,也是不知道这少女心中想的是些什么。
过了许久,这少女一言不发,狗娃儿便开口说道:“说来你们不信,我还和那陆修老道士说想要拜入这灵虚宫门下哩。”
这少女又一下子看向少年。只是少年接下来挠了挠头说:“只是那老头忒坏咧,和老子说了一通有的没的,比如机缘什么样儿的话,硬是没答应俺,俺们是觉得,你拿了咱们手软,总得给我们点好处吧。我这来也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拿个主意,让我好混入这灵虚宫之中。这样俺们的伙食便有了着落,还不用服什么兵役,减少些个赋税来着。”
那站在一旁的有德却是先一步出声:“好你个狗娃儿,原来还是你算盘打得响亮,你要吃白饭,便与我一起去那军营之中,何必求那个老道士!”狗娃儿白了那有德一眼,也不去应答。
而那金妙仙倒是皱着眉头,半晌才说了一句:“就我所知,这道门向来收徒极为严格,这陆修道士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道家一向极看缘分,我看你日后多多去那善事处兜兜转转,保不齐,哪一天机缘到了,便水到渠成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狗娃儿一听,这也只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但又想不出其他好主意来,只能按下心,这般做了。
“哎,我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甘州城里突然之间多了许多,那个,未曾见过的面孔?”有德看着两个眉头紧锁的人说道。
狗娃儿回忆了一下,也确实是这般。早些日子狗娃儿来这城中有这般感觉,如今这秋令也逐渐过去了,这事儿相较于夏末,更是反增不减。狗娃儿初时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世之事,连平日向来都反应迟钝的有德都有所留意,可见此事确实并非自己的感觉,而是确实如此。
“我在这甘州城之中,人生地不熟,并不知道此事,狗娃儿你呢?”金妙仙初听此话,脸色也偏是有些诧异,连忙问了问这时常在市井之中走动的少年。
“确有此事,我自这秋初,便瞧见有许多生面孔出现,到如今更是有变本加厉之嫌。”狗娃儿也点点头,证明这甘州城之中确有其事。
“不止如此,前天,俺和俺爹爹上山打猎,这夜间便宿在这山上,俺爹爹要守着后半夜,俺便来守着前半夜,俺们那时候尿急,就一溜小跑跑到南山崖那边,刚脱了裤子正要方便,谁知道竟然听到山崖下头有几个人在说话,但又离的太远,听不灵清,便想凑近些,于是低下头却是看到几张生面孔聚在那边,而且离我并不遥远,也不知他们来这边做何事情。我怕被他们发现,连着尿意都一下子憋了回去,提着裤子就回了篝火边上。”有德如是说道。
狗娃儿心想,听有德描述,那山崖仿佛便在自己时常练功的山洞附近,也不知前日这有德与张老爹去了哪处山崖。但狗娃儿又一阵子细想起来,朱猿带自己在这深山里行走过多次,似乎深山之中还有几处断崖,只是记不清有哪一座与有德描述的能挂上钩,一时竟然有些茫然。
“当真如此?”金妙仙此时却是恢复了那少女本性,颇为轻快地问起此事,有德则是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并不会记错。
狗娃儿则在心中暗骂这有德见色忘义,不把这般重要的事情先和他讲上一遍,殊不知刚才他与金妙仙大献殷勤之时,更是肉麻许多。
“那不如这般,晚间,我爹要去这甘州城中找敏思书斋的老夫子下棋,我便偷溜出来,有德你便带着我俩一块去那处山崖探个究竟,如何?”这金妙仙大胆的提议,让两个少年不禁目瞪口呆起来,倒是有德先从这种场景之中恢复过来,支支吾吾地说:“你个女孩子家家,这样不好罢?”
“有什么不好的,我族中以为这女子哪一点不如男孩子!你们男孩子可以做的事情,我金妙仙有什么做不得的!”
这一番抢白说的有德只得练练点头称是。狗娃儿此时却说:“这事儿,我就不去了,俺们家里正好有些事儿,抽不出身。”少年说完,便心虚地背过身去,急急地往那私塾方向走去。
“狗娃儿!”少年听的身后那少女喊着他的名字,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迈开步子跑走了。
少年正是担心那藏在山间的洞穴,且不说那朱猿的尸身,还有那些个朱猿的遗物,虽然不多,但都是朱猿随身携带,即便濒死都不愿为别人发现的书籍,其中有七八部道藏,剩余的还有一本笔记,狗娃儿之前把他们都安放在山洞之中,本以为比带在身上更为安全,如今不禁担心起他们的安危来,毕竟被那俩少年发现尚且还好,但要是被那伙儿陌生人找到,狗娃儿觉得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于是下午便和金先生请了个早假,心急火燎地赶回山里去了。待得狗娃儿到得这山洞之前,发现这间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快步走入山洞,把那些个书籍统统都塞进带来的包袱巾上,而后打包在一起,匆匆赶回了家中。狗娃儿的娘此时正在家中院子里喂着鸡鸭,便远远地看见自己儿子背着一个小包袱回到家中,正暗自诧异,狗娃儿又匆匆从家里走出来。“娘,俺们从私塾拿了些书回来,这便去稻香楼里去上工咧!”狗娃儿低着头不敢去看娘亲的眼睛,中年妇人却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早去早回咧。”狗娃儿抬头正对上妇人温和的目光,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去。